苏北肉馒头 李大伟 |
我的一日三餐非常矛盾,宛如针尖对麦芒,中饭、晚饭绝对的中餐,哪怕晚宴酒会,葡萄酒谢绝,要么黄酒,要么白酒。早餐呢,绝对的西式——牛奶+麸皮黑面包,但也有例外,到苏北,早餐就是肉馒头。 苏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什么风景,除了有些古迹,但是我常去苏北,它的肉馒头就是遥遥在望的理由,实在诱人! 在我看来,上海人的语言是商业语言,像合同用语:严谨、明确,但不免狭隘。肉馒头是上海人的称呼,相对淡馒头,它有肉,所以叫肉馒头(其实,没有馅的叫馒头,味道当然是淡的,馒头已涵盖了“淡馒头”的意思)。相比苏北人叫包子,馒头只是放大的面疙瘩,包子是裹馅的一层面皮子,肉包子比肉馒头的称呼更加精确。 苏北的肉包子里的馅,五花肉丁,肥腴,还撒些姜粒、葱末,这样更“香”,还有少许的酱油,“鲜”而略带些咸,然后揉、拌匀当,浸着,这个过程叫“浆”,然后用皮子裹,裹的手法也特别,一掌托着皮子,放上一堆馅,不停地旋,最后收口,旋出一个菊花褶,四隆而中洼,像一潭天池。纹路,或左旋、或右旋,看着蜗旋的方向,就知道师傅不是左撇子,就是右撇子。是不是苏北的肉包子,只要看肉包子收口的旋纹是不是匀称、密集,匀若梳丝、密如罗纹,这是苏北师傅的绝活。这样的包子,汤汁就不会溢出,才能达到“双胞胎”的效果:“保鲜、保香”。不正宗的,收口就是一撮捏的面团,像五官聚拢在一起“轧闹猛”的脸,一团糟,这是馒头师傅的手艺,至于它的馅拌怎样,只有“天晓得”,实在不敢恭维,这种货色,我是掉头不顾。 肉包子的收口罗纹,是苏北肉包子的标志。 到苏北,尤其运河一带的小镇上,路旁常有扯篷的摊,永远蒸蒸日上,叠起的竹编笼,隐居其中,若隐若现,“雾里数奇峰”,都是带肉包子的铺子。肉包子的皮子是半发酵的面,不是死面,所以有少许气孔,有些蓬松,出笼后,膨胀得像受气包,呈半透明状,若玉,仿佛婴孩的脸,苏北话方言更加传神:“白白胖胖,胖胖白白”,白,苏北话读“勃”,读的音节短促紧凑,铿锵有力。馅的酱色会渗入气孔,皮子呈现出隐隐约约重色斑,若鸡血石,我美其名曰:虎皮包子。收口处百褶潭,溢出些酱汁,咬一口,一股热气喷鼻烫颊,手怕烫持不住,一抖,一丸肉馅,扁扁的,若车轮,滚落在地。 小时候吃肉包子,喜欢将肉馅掏出,有些“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意思,但是凉了,香气没了。人大了,才知道不如裹在其中,不失汤卤,更加鲜香。 我读书喜欢做摘抄,生怕忘了,比如梁实秋、汪曾祺、董桥等的心仪作家,佳句抄录成册,闲来重读,孤零零的佳句,黯然无神,味道远差矣!不如还原到文章里,因为那里有铺垫、有衬托、有氛围。墙上挂了一条银鳕鱼,再漂亮,也是死的,失去了流动于街头生活中的生动,失去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的激动。美丽是比较的接近,氛围的精灵,应该还原到原生态中去。 品鉴肉包子亦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