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续红楼梦 刘心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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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执起他手,自是亲热:“说那里话。多年不见,不想在此巧遇。你金陵那边家里可还好?记得你是老三。令堂令慈并两家兄嫂都安康吉祥?”冷子兴道:“家严家慈都已故去,兄嫂并侄子们托福都好。”雨村因牵手择一靠里的桌子,坐下与冷子兴叙旧。酒保送上酒并菜果来。冷子兴因道:“我还正要寻你哩。万没想到心想人到。”雨村道:“今日告假,郊外闲走,散散闷。”因问:“你寻我作甚?”冷子兴道:“大人今日必定心事重重。”雨村道:“那里来的大人?还是叫我雨村,或时飞,切莫生分了。只是你如何知我心事重重?”冷子兴便道:“敢是为那荣国府贾赦褫爵获罪的事情?”雨村道:“你消息何以一贯神通?邸报昨晚才到,你是怎么见到的?”冷子兴道:“我无官无职,那里看邸报去?你与那荣府是本家,我与那荣府也有干系。我在京安家,原配是依江南父母之命娶了带过来的,实对你说,是个木桩,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虚摆那里供着是了。但前数年娶得一妾,美丽聪慧,在我家实在已是掌家之人,丫头仆妇都三奶奶相称,我那原配也无甚意见。只是这妾出身寒微,他父母即是贵同宗贾政之妻王夫人的陪房,他父亲周瑞你必是见过的,只是他不过迎来送往低眉弯腰的,你何曾记在心上?”雨村这才知道原不是冷子兴下娶而是周瑞家上攀,因道:“你那消息,自然是从周瑞听来的,周瑞不消说,必是主子们说话时听到的。你还知道些什么?那贾政如今是怎样的情况?”冷子兴道:“那贾赦遭弹劾,是私通平安州节度一事。此事贾政实实不知。不免叹息,怪他兄长生事。只是不知圣上是否只褫夺他那一等将军爵位并俸禄,还是另有更厉害的责罚?”雨村道:“其实弹劾他的折子,据我所知,早递上去了。圣上前日才批复,已不算雷霆万钧。不过那里只是削爵,还要将他枷号半月。”冷子兴道:“哥哥在街上枷号,兄弟情何以堪?那贾政已觉脸面扫地。荣国府里,如今一派愁云惨雾。”雨村叹道:“恩侯荒唐久了,从周最顾脸面的。只是人有旦夕祸福,既赶上了,也只好梗着脖子挺过去。”冷子兴道:“破船最怕连夜雨。那圣上对贾家的追究责罚,倘止于此,倒也罢了。只是那贾赦拉到鼓楼通衢那么披枷带锁的一站,他只受那辱遭那苦倒也罢了。只怕还有仇家跑去,唾面臭骂事小,牵出别的事情,可就麻烦大了!”雨村道:“正是。”冷子兴望着那贾雨村,只见一贯嘻笑自若的贾雨村,此刻也不禁面有怖色。因道:“时飞敢是心里有个人在蹦达了。”雨村知其洞见心事,叹一声道:“细细揣摩圣上批语及所施责罚,毕竟仁心慈怀,隆恩浩荡。想来圣上一是顾恤功臣之后,二是以孝治国,恩侯从周毕竟是在丁忧期中,再那元妃已有身孕,故留有余地,并不收监,只枷号半月,且恩侯私通平安州节度,是支使他儿子贾琏跑动的,圣上放过其子不究,那恩侯只熬过这半月,不生新咎,从此苟活,朝廷里获罪责罚之事此起彼伏,过些时谁还议论打探荣府浮沉,也就混过去了。”冷子兴只冷笑:“混过去固然好。只怕不但他混不过去。还有人也难混过呢。”贾雨村就捅破那层窗户纸:“你是说那石呆子会跳出来?”冷子兴道:“正是。当日贾赦强夺那石呆子古扇,不是你帮的忙吗?石呆子那些古扇,我是见过的,原是天下难得的玩意儿。那石呆子被你抄家罚没后,就不知所终了。倘是疯跑到外地死了,也只能化作厉鬼来找你们算账,只是你不信鬼神的,鬼须吓不倒你;设若他并没有死,流浪得并不远,听闻了那贾赦被削爵枷号的消息,赶进城来,当面打骂贾赦事小,跑去衙门告你们讹取民财,贾赦他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你岂不就牵连进去,吃不了兜着走了?”说完只观察那贾雨村神色。贾雨村因拿起酒杯,敬冷子兴道:“早知你料事如神,今天又到处找我,方信世上果然有缘分一说。若不是鬼使神差,我今日怎得晃摇到此?必是你早为我筹划好应对妙计,特特请教,愿闻其详。”那冷子兴只是喝酒吃菜。雨村便知他胸有成竹,只待自己再放下架子,好作威福。雨村本是翻过几次筋斗的人,有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的肚量,深知要立大事业必受大委屈的道理,便不催问,只给那冷子兴斟酒搛菜。(连载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