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庞烈文又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胸心外科正是这样一个充满着未知挑战的领域,他怀着百般热情投身其中,从未想过要退缩,更遑论离开。
1991年大学毕业后,庞烈文就一直在与心脏打着交道。他这样形容自己第一次触摸到跳动着的心脏的感受:“我感觉到了对于生命的敬畏。”
生命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时是如此的脆弱,有时却又奇迹般的顽强。庞烈文说,自己接触到的心脏并不是正常状态的,都有些缺陷,但心脏还是一个很美好的器官,它的美在于节律性的跳动;如果这种跳动停止了,生命也就停止了。从这点上来说,敬畏生命,也正是敬畏心脏。
庞烈文每天都在和生命打交道,练就了他该决断时的坚毅,同时却也始终保有怜悯世间的慈悲。
“医生能治愈的,真的很有限,到胸心外科的肿瘤病人,很多已经失去救治机会了。胸心外科的医生,焦虑也许是常态。”庞烈文认为,“在手术台上,医生必须心硬,果断出手,但眼见生命脆弱,转瞬就逝,医生的心又是柔软的。医生的情感往往不肯轻易流露,他想到的首先是,还有下一个需要拯救,于是,继续上路。”
“对大部分医生来说,收入和企业家是没法比的。有一份工作,能够养家糊口,不要很拮据,就已经知足了。而救治病人时获得的成就感和荣耀感,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满足。”
晔问仁医 唐晔
口述实录
唐晔:说说你印象最深的挫折吧。
庞烈文:有一个病人,七十几岁,开刀切除食管上的一个肿块,整个手术过程都比较顺利,一切都好转了,但是有一天发现大便拉血,家属就怀疑,这是不是手术出了什么问题?医生也很紧张,用肠镜检查,发现了肿瘤。这位病人经历过了第一次手术的痛苦后,因为恐惧,失去了治疗的信心,不愿意再做手术了,最终遗憾地死于直肠癌。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最终没有能挽救病人的生命,这种事很有挫败感。
医生都希望为病人的生命多做一点事。但是,多做事就伴随着多风险。医生最喜欢把濒危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拯救下来,但是这种病人往往风险是最高的。
唐晔:你是拿手术刀的,如何看待人刀合一的境界?
庞烈文:人刀合一是一种理想的状态,我没有感受过。真正忘我的时候往往是手术台上的生死关头,比如病人大出血,医生就会高度紧张,想尽办法要把血止住。说穿了,医生最怕“下不了台”,“下台”是最简单的一个要求,必须要做到,否则就是彻底失败。
唐晔:有人说,手术医生焦虑是常态,该怎么排遣焦虑呢?
庞烈文: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要尊重客观规律,能做好的就去做好,结果不要太计较。但是病人家属不会这样想,你看好了病,他们就会信任你;病没有好,就不能接受。其实,医生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很多医生和病人的沟通仅限于医学,不会为了让病人接受而去设计一些话题。我们也从来没想过怎样增加病人对自己的信任,我觉得这应该是行业与媒体层面该解决的问题,如果你这个医生是合格的,就要有专门的机构来确定你权威的地位。
唐晔:胸心外科接触的肿瘤手术很多,你如何看待肿瘤?
庞烈文:肿瘤是终结生命的杀手,医生就像保镖,有时候可以阻止杀手的脚步,但有时只是减缓一下而已。
唐晔:如今,肿瘤发病的现状是怎样的?
庞烈文:很多肿瘤病人,在发现的时候,其实已经失去治疗机会了,比如肺癌,百分之五十以上是没有手术机会的,但是你很难直接对他说这句话。
目前的医疗只能救能救的人,不能包打天下。以前的数据是三分之二的肺癌病人是无法手术的,相比之下,如今至少有了进步。
唐晔:工作之余,自己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庞烈文:人到中年,只求养家糊口,治病救人,身体不要垮掉吧。退休以后,我希望可以练练书法,或者周游世界。
唐晔:如果再来一遍的话,你还会选择这个职业吗?
庞烈文:还是会的。对我来说,虽然学习过程很辛苦,但是其他职业好像也并非适合我。外人看到的往往都是一个职业风光的一面,不会看到背后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