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小说《替身》(Another)的成功为绫辻行人带来的荣耀,或许连这位日本新本格推理创始人自己都始料未及。此书出版于2009年,2010年获得权威的“这本推理小说真厉害!”榜单第3名,而到了2011年,也就是日本史上最惨的地震之年,上升到榜单第1名,并在同年宣布了小说动漫化、电视化和电影化的一揽子“前代未有”铺货计划。今年春季,在小说改编的动画日剧Another中,惨绝人寰的互杀场面火爆荧屏,火势蔓延到中国,视频下载瞬间破万,很多人感慨忆当年:我就是班上那个“不存在的人”。
“不存在的人”是本书的基本设定之一。在一所乡下学校的初三(3)班,流传着一个死亡诅咒,每年四月开学之后,班上的同学及其直系家属都会连续意外死去,班上的师生非常害怕,干脆病急乱投医,指定班上一名同学作为死者替身,所有人都假装其是班上“不存在的人”,以此避过厄运。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奇观:一个因为害怕莫名灾祸降临、颤栗不安的冷漠群体和一个被排斥在群体之外、被群体暴力对待的孤独者,两者在灾祸的笼罩下诡异地角力着。
这种角力貌似极不公正,却体现了某种自然的意志。“不存在的人”,初三女生见崎鸣,并不是全班师生害怕的对象,她只是一个替代工具,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也失去了上课被点名、参加集体活动、接受辅导咨询以及老师上门家访、同学交际联络的机会,她被心照不宣地剥夺了一个初中女生应该拥有的校园生活的权利。她必须恪守职责、隔绝地生活。然而正是这样一个被集体欺负、像影子一样生存在班级中的见崎鸣,内心强大,灵魂安稳,以坚定的意志和杰出的智慧应对危机,正应了一物降一物、相生相克的自然法则。
孤独的校园英雄、天才的少女侦探,假如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古训来解读,见崎鸣简直成了励志人物,故事中也的确流淌着一股清新的气息。将某人变成“不存在”,这种毫无道理的粗暴行事、这种听上去很“奇葩”的怪闻,并不鲜见。对读者来说,见崎鸣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唤醒了残酷的青春、惨绿的岁月。很多人都残留一份“被排斥、被拒绝”的少年记忆,那似乎并不是一种错觉,而是必须经历的人生经验。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安度晚年的秘诀,就是与孤独讲和。孤独是无可避免的归宿,我们来自哪里,最终也将回到哪里,与孤独讲和,不仅是安度晚年,也是安度人生的秘诀。
书中的另一个基本设定是,灾难必将无可避免地持续到来。与末日审判不同,绫辻行人在书中设定了类似密室的年度审判,在一个封闭的乡下小镇中,每一年都有大灾难大死亡降临,因此带来了大恐惧大骚乱。冷静、智慧、自救……这些基本理性在这所乡下学校崩溃失序,灾难太沉重、太离奇、太难以承受,以至于操守、道德、理性都毫无用处。这种年度审判还苛刻地遵循每一年的独立审判制度,也就是说,上一年度应对灾难的经验,无法被自动复制到下一年度来,前人的经验无法被移植,每一年受难的人必须自己想办法,在黑暗中摸索,从头来过,而不能指望任何祖宗遗训或外界援助,来逃脱年复一年的灭顶之灾。
小说激发了一种自怜自慰的绝望情绪和永无休止的持续恐惧,不能不使人联想到日本这个国家每年都要应对的危难:去年的地震,今年的洪水,天灾人祸年年不断且花样翻新,那个小小岛国到底什么时候崩溃……绫辻行人用一个神设定,在貌似极端的环境中,遴选那些坚持到最后、拒绝崩溃的人。
这样的恐怖小说挑战的是意志的极限和人性的底限,在忙乱混杂、敌我难辨、尔虞我诈、自相残杀的环境中,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成为赢家。实际上,它击中的是一根事关适者生存的神经,因为这样的恐怖游戏,每个人的人生中,都必须玩,而且要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