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的最后嘱托
2000年12月的一个周末,我照例从市区赶往金山看望患帕金氏综合征多年的父亲。见到他时,只觉得他的气色不大好。
闲谈了一会儿,父亲忽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自感身体每况愈下,故有几件事一定要对你讲。你是大儿子,今后你一定要和两个弟弟照顾好你们的母亲。还有你们的姑婆(即父亲的姑母)现在养老院,你一定要经常去看她,直至她百年,为她送葬。最后一件事,我们老家在安徽歙县练江畜牧场东乡大柯涌汪满田,你有机会要去看看。我一直没机会去那里看看,现在身体已不允许了,很遗憾。”这几乎就是父亲的最后嘱托,我当即全部应允。
2001年春,父亲患肺炎并发心梗突然去世,他回老家的心愿真的变成了遗愿。
2002年8月,姑婆以100岁的高龄谢世,2003年4月20日,我和三伯父送她下葬。2007年8月18日,母亲也在我们三个儿子精心照料下安然去世,享年83岁。父亲的三件遗愿我已完成了两件,还剩最后一件去老家寻根,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2008年起,我多次出差去歙县,但由于公务在身一直抽不出时间去老家寻访。2010年10月,当我再次出差歙县时,自知这是最后一次到歙县公出了,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抽时间把老家的地址调查清楚。
那天下午当公务完成后,还有半天时间,我在同事的陪同下去了练江派出所。几位警官知道我的来意后非常热情,他们分析了我父亲留下的地址后说:“由于年代已久,这里的行政辖区和地名的变化都较大。老人家留下的地址是听人说的,故其中的‘东乡大柯涌’其实应是‘东乡大谷运’。东乡这地名现已不用了,汪满田是对的,该村在歙县的西北。所以正确的地址应该是:歙县溪头镇大谷运乡汪满田村。”我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故乡正确地址,不由激动万分,连声感谢。由于时间已经不够,我只能先回上海,以后再来。
2 紧急呼叫汪徽昌
去年春节后,我正式退休了。故决定立即安排时间携妻并相邀两个弟弟同去歙县寻根以完成父亲的遗愿。
3月21日上午,我为去歙县想从网上寻找资料。打开百度,输入“安徽歙县大谷运汪满田”几个字,点击后,网页上一下子跳出很多条目,其中有一篇文章详细讲述了汪满田村的历史变迁和汪氏的渊源与发展,还特别讲解了在汪满田村有好几个堂好几个支派,其中有一个称之为“雍睦堂”的,自19世纪始运用绩溪曹作舟所撰宗祠楹联作续排行字,为“大启芳徽在笃伦常昭祖训,高怀善庆惟敦道义绍家修”。看到这,我立刻联想起父亲曾说过曾祖父是“大”字辈,祖父正是“启”字辈,而父辈也正是“芳”字辈;我的下一代出生时,父亲也曾与我讲过应是“在”字辈。
继续在网上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又看到一个《汪氏宗亲网》,其中有个“寻根问祖”栏目,发现有很多国内外的汪氏宗亲纷纷在这里寻根寻亲。其中有一位叫“魅力徽州”的网友,也是汪满田人,他非但很热心地在网上帮助他人,还在网上公布了自己的邮箱和手机,只要宗亲有求,都可以打他的手机或发邮件。我看那些宗亲发的帖子,其中一个帖子说:“台湾汪徽昌要找歙县黄山下的本家,2006年7月28日。”宗亲网上的很多热心网友纷纷帮他提供线索。从汪徽昌与众多热心网友的往来帖子中,我突然从他“2006.8.1的帖子”中看到他公布的祖父辈四兄弟的名字,其中有一个我熟悉的名字:“启耀”。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万分,差一点眼泪都掉了下来,因为这正是我祖父的名字!
我马上又联想起,曾不止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过,祖父有一个侄子(即父亲的堂兄)在国民党南京海军司令部军乐队吹黑管,临解放时随国民党军队去了台湾。上世纪80年代初,我当时还在大三线工作,组织部门也曾经找我谈话,要我开展对台工作,请在台亲戚回大陆来看看祖国的变化。后来我的父辈们曾多次通过对台联络办寻找过他,但终无信息。
汪徽昌的帖子,让我基本上断定他就是我父辈找了几十年的去台湾堂兄的儿子。我当即想注册《汪氏宗亲网》联络他,但我的电脑水平太差,始终注册不成。赶紧打电话告诉我那精通电脑的小弟,他也很激动,立马进行注册,并在网上发帖子请热心网友帮忙紧急呼叫汪徽昌。我也用手机发短信给“魅力徽州”以求援助,“魅力徽州”马上回应:“汪徽昌自2007年3月后就没有上过网。我会在网上紧急呼叫他的。”
但好几天过去,仍无消息,我们颇感失望。好不容易碰到的机会难道就这样错过了吗?汪徽昌还会上网吗?他到底为什么不再上网?是久久没结果而失望,还是身体原因?一个个问号在我们的脑中闪过……
3 来到祖辈诞生地
寻找汪徽昌无果,我们商定还是按原计划去歙县寻根。
4月22日晚,我们一行四人乘火车从上海出发,23日6时抵达歙县县城,我们马上租车去汪满田村。
去汪满田的路上,极目远眺,扑入眼帘的是峰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峦被晨雾缭绕,犹如一幅幅水墨画。不久太阳出来,层层山峦沐浴在阳光下,梨树花白、桃花粉红、油菜花黄、茶树嫩绿,美不胜收。山路时高时低,峰回路转,公路旁、山坡上是一幢幢五彩的新式民居与粉墙黛瓦的徽式古居。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翻山越岭,我们的车停在山顶的一家农户门前加水,司机指着前面山脚凹里的一大片房屋对我们说:“下面就是大谷运村,再走约3公里的山间平路,我们就可到汪满田了。”
近乡情更怯,我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来到向往已久的汪满田村。汪满田村很安静,没有车水马龙,静谧得可以听到微风轻轻抚拂松树的沙沙声。村子三面环山,一条布射河蜿蜒从村中穿过,河两岸一排排典型的徽式古居略显陈旧。桥头坐了众多的留守老人,他们手提烤火篮正悠闲地晒太阳拉家常,略带沧桑的脸上荡漾着淳朴的笑容。他们也笑望着我们这些陌生的访客,仿佛在“笑问客从何处来”。
走进魂牵梦系的汪满田村,村长和两位徽字辈的年老村民接待了我们。他们向我们介绍了汪满田的现况,说现在村里的主要经济收入是种植茶叶和菊花,黄山地区几家大的茶叶公司都是汪满田人开的,“汪满田”三个字也已成了当地茶叶的有名品牌之一。但整个村的经济发展受到地理条件的制约,因此大部分青壮年都在外做生意或打工。
两位徽字辈老人拿来了一本家谱供我们查询,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在这本家谱中查到祖父的名字(当时我们还不知曾祖父的大名)。看到我们的失望,他们又告诉我们村里还有两本家谱(属另二个支派)在另外两位村民手里,只是今天人不在。村长笑着对我们说:“家已认了,今后回家就方便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时,早点打个电话来,我们给你们准备好。”我们连声道谢后,又在他们的陪同下去了村里最大的一个祠堂。在祠堂我们烧了香,祭拜了祖先。
由于没有对上家谱,陪同我们的徽字辈老人也就无法给我们指认祖屋。怀着些许遗憾,也怀着些许依恋,我们告别了淳朴的乡亲,告别了汪满田。在离开汪满田的路上,我在心中说:今天尽管没查到家谱,毕竟到了我们祖辈的诞生地。以后还要携儿孙们来,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我们家族的根所在。
5 我们去台湾认亲
芳坦伯父夙愿已完成,我们父辈的宿愿也同时完成了。受伯母及徽昌兄弟姊妹们的邀请,2011年10月25日-11月4日,我们一家代表在大陆的所有亲戚去台湾和他们团聚,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款待。10月26日,我们一家还去祭拜了芳坦伯父。我相信这一天,芳坦伯父和所有先辈的在天之灵也必定高兴万分。
相聚时,徽昌弟说今后一定要带两个儿子去汪满田认祖归宗,让他们不要忘了根。
我们家族从分离到相认团聚,不仅仅代表我们这一家族的忧伤和欢乐,其实它是我们社会的一个缩影——社会的进步和政治的民主促成了我们如今的团聚与欢乐。海峡两岸类似我们的家族又何止千千万万,我们同样衷心希望海峡两岸已经分离了60多年的亲人也能落叶归根、幸福团聚,让那些已带着遗憾仙逝的亲人能够瞑目长眠。
最后还有一个喜讯:我的堂弟正敏那次在从合肥至上海的火车上,意外相识一位汪满田的乡亲。当时堂弟还不知道我们的老家也在汪满田。后听我们说后,他找到此人,交谈后,那位乡亲得知我们的祖先也是同村人后,拿出他们这一支派的家谱,经查阅,我们发现我们曾祖父的大名也赫然在其中。原来,他们是我叔曾祖父一族,他本人是“笃”字辈的,辈分比我们小二辈,这说明他和我们属于一个支派。
他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的祖屋在哪里,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汪满田时,他陪同我们一起去,指给我们看。我们的寻亲寻根,终于得到了圆满!
4 芳坦伯父的木箱
5月5日,是一个吉利的日子。小弟打开邮箱,惊喜地发现汪徽昌发来了邮件。阅后才知自2007年3月后他由于身体原因一直没有上网。去年4月底安徽省省长率团访台,在高雄汪徽昌有幸也参加了工商座谈会,在会上他谈起寻根无果的事,省长回答说还得靠网络的力量。回家当晚,他就打开《汪氏宗亲网》,惊喜地发现小弟和“魅力徽州”都在急寻他。
小弟与汪徽昌迅速取得了联系。我也发邮件给他,告诉他我喜悦的心情,并把我祖父的墓碑照片发给他,因为墓碑上刻有祖父和我所有父辈的大名。他收到邮件照片后,把墓碑上我祖父、父辈的大名和他父亲留下的资料作了比对,初步证实了我们双方的亲戚关系,他又把他父亲(即我的堂伯父,大名:芳坦)留下的资料陆续发给了我。
资料中有两份是非常珍贵的——“清明祭祀簿”和“先辈生、祭日记载簿”,这两本簿里记载了我们上五代先辈夫妇的大名、号、生、祭日及下葬地,其中很多情况都是我们闻所未闻的。
芳坦伯父精心保留的这些资料使我们内地的整个大家族欣喜万分,珍贵的资料让我们获得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我们知道了曾祖父、祖父辈、父辈的大名。特别激动的是我的一个堂姑母(芳坤),至今已85岁,以前她只知父亲(即我的叔祖父)的名叫“镜波”,看了芳坦伯父的资料才知她父亲的名叫“启照”。她高兴地说:“我终于知道了父亲的名字,并得以告诉我的子孙。”
汪徽昌还发来一张小照片,上面是一个老人,他要我认认这是谁,他说是在他父亲的一本本子中夹着的。我一看,这正是我的祖父。这一定是芳坦伯父离大陆时带去的叔叔小照,精心保存了半个世纪,我真的很感动。
从汪徽昌的介绍中得知:芳坦伯父去台湾时,把关于家族的资料全部带在了身边;他丢不下故乡,忘不了亲人。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无论贫富,无论职位变迁,无论搬家迁居,他都把这些资料精心保存在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内,保存了40多年。一本本已经破了页的簿子,一张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都引起他对已逝去的岁月和分离的亲人温馨而痛苦的回忆;随着岁月的流逝,记忆的衰退,他仍日日夜夜思念着故乡与亲人。
上世纪80年代末,两岸开始启动三通。芳坦伯父的夫人(我的伯母)回南京探望分离了近40年的岳母,由于各种原因,芳坦伯父未能同行,本来就性格内向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90年代,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经常抚摸那个放有珍贵资料的小木箱,终日无言。最终他还是没有跨过那一湾浅浅的海峡,1995年3月28日,他带着对故乡对亲人无限的眷恋,带着遗恨,离开了人间,享年77岁。弥留之际,他还手指那个小木箱,叮嘱子女要回大陆寻根寻亲人。
故人已仙逝,思乡情未了。徽昌弟秉承父亲的遗愿,不遗余力、千方百计寻根寻亲。多年以来,他利用网络和各种渠道追寻父亲的夙愿,追寻自己的根;苍天不负有心人,在冥冥之中,祖宗的神灵拉起了海峡两岸兄弟之手,把太多的偶然连成了必然,幸之幸之!
我们和徽昌弟攀上亲后,除了在网上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外,徽昌和小弟还根据资料和回忆续编了自我们家族八十九世至九十六世的家谱。
回顾寻根寻亲的全过程,我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在支持我们,助我们克服种种困难,这股力量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正是这强大的亲情,使我们在短短的二三个月内就完成了我们父辈几十年没能完成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