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大上海闹市区里,位于南京路与四川路的交汇口上,有一家鼎元钱庄,抗战胜利以后开张营业,上海解放后停业。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它是陈毅粟裕大军的华中根据地设在敌占区的秘密办事处,承担着揽财、揽物、接送人员的重大任务。鼎元钱庄的老板叫许振东,2011年岁末在上海逝世,享年97岁。他虽然终身没能加入共产党,却是共产党难得的忠实朋友。(本文摘自《上海滩》2012年第11期)
出身富家追求进步,听从指示留在党外
我今年90岁了,见证了鼎元钱庄作为中共上海地下金库为革命作出的贡献,也见证了我党一批重要干部与许振东的友情。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还有许振东和他的夫人陈志威,深深地印在我心底。那是一段多么难忘的岁月啊!
我原是上海信谊药厂的女工,1940年10月进入新四军苏北根据地,从事战时财经工作,时常见面的领导人有陈国栋、徐雪寒、邓克生等。1945年我和邓克生结婚时,苏中区党委组织部的章蕴大姐(后来担任中纪委副书记)最热心,介绍情况很细。那时,“灰色”的许振东在上海等地做“生意人”。1946年春,邓克生请许振东进入根据地“研究工作”,我才初次见到老许。同年深秋,我和另一位女同志从根据地转移出来,隐蔽到上海,我带着孩子在许振东家里住了两个月。几个月以后,我从邓克生的湖南老家返回苏北根据地,转道上海,在接头点得知出了叛徒,万般艰难中我又去找许振东和他夫人陈志威,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找到了有关同志,安全返回根据地。在白色恐怖下两进两出大上海,许振东是什么样的朋友,我是有切身体会的。
许振东是镇江人,他父亲从事江上航运,眼界比较开阔,家境也比较富裕。年轻的许振东为人正直,不嫖不赌,不吸烟,不喝酒,他不仅爱读书还大力经销进步书籍。抗战初期的桂林,抗日救亡运动很活跃。许振东与人合办了“桂林”、“东江”两家书店,并认识了徐雪寒、邓克生。那时老徐在办新知书店,老邓在办写读出版社,都有党组织的背景,他们是奉党的指示在桂林从事抗日宣传。而许振东那时还是广西大学的学生,他懂生意上的事,会赚钱,有过人的长处。当时党内有人看不惯他,甚至说他是“花花公子”。但邓克生一再向同志们解释,主要应该看他的政治态度。周围的人这才慢慢地改变了对许振东的看法。
1940年底,桂林的政治环境开始恶化。按照李克农的部署,许振东先行撤到上海。随后,邓克生和他的姐姐邓评、他们的好友李仲融三人成立了一个党小组,经上海往苏北根据地转移。他们在上海滞留了好几个月,投宿的地方即由许振东安排。那时,许振东与两三位同学筹办文学杂志,李仲融和邓克生就请郑振铎、萧岱出面指导。而邓克生还继续他的经济学理论研究,正抓紧修改《经济学常识》小册子,邓评也写出了《哲学常识》小册子。这两本姊妹篇,都用习作出版社的名义出版,在左翼青年中小有影响。这家临时应急的小小出版社,资金来源于许振东的资助。
邓克生等三人离开上海前夕,许振东正式提出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要求,并准备一同进入新四军的根据地。经过临时党组织的慎重研究,由邓克生找许振东谈话,认为他不入党,留在上海,“放手放脚”地为党工作比较有利。许振东很敬重老邓,听从了“劝告”。多少年后,当邓克生得知许振东一家人被划定了“资本家”的阶级成分,遭受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伤感至极地说:“我对不起老许和他的孩子!”
前往苏北接受使命,揽财揽物筹办军需
抗战胜利后不久,以邓克生的名义请许振东进入苏北根据地,商量一笔相当大的“买卖”。那时,邓克生任“华中银行”二分行的行长,算是根据地里能独当一面的财经人才。内战迫近,形势严峻,苏北、淮北、鲁南一大片根据地(先后叫华中局、华东局)有统一的备战部署。为了筹款采办军需战略物资,华东局财委的领导曾山找到邓克生,先提出派他到上海去,后来又改主意,请邓克生推荐“绝对可靠的”社会关系,在上海开辟第二战线,筹办钱庄及商贸业务。这才有了许振东接连两次的根据地之行。老许为表达对我军首长的敬重,选了两支派克金笔作礼品,经邓克生转给陈毅和粟裕。
许振东领命回到国统区后,着手筹建钱庄和贸易公司,双管齐下,放手放脚地做起别人做不了的事。他揽财,经邓克生一条线,送达我们党组织,充实战时金库;他揽物,经徐雪寒、陈国栋一条线,转运根据地,缓解物资供应紧缺状况。老邓一直随军转战,老徐、老陈他们在国统区时,都和老许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老许的家也是我党的一个落脚点和转运站,如文化人刘季平的夫人、作家艾寒松等往根据地撤退时,都是由许振东接待转送的。
国共内战打响之前,我中央军委曾计划让粟裕带大部队南下江南,插到国统区,你国民党要“剿共”嘛,我就重拳捣你的腹背。粟裕却向毛主席提出,让他在苏北打几个胜仗再说。因为江北民众条件好,经济上厚实,作战补给、军需筹措顺当,而且重装备家当保得住,能派用场。粟裕的意思是,已经备酒备菜了,等吃完了再挪窝。他的这股子拧劲儿,底气就在于华东根据地有一大批得力的后勤人才,以及精心建立起来的可行的战勤体系。
内战爆发之前,华东局根据党中央指示,让徐雪寒携带万两黄金拓展商贸,到上海、台湾、香港等地筹措钱款和军需物资。徐雪寒所做的这桩“大买卖”,许振东和他弟弟许介眉是重要的参与者,经许振东之手往来的黄金,总数不下千两。徐雪寒、陈国栋1946年春到上海,就住在许振东家里,一住就是一个半月。虽然徐、许早在桂林时就已认识,但邓克生还是写了“介绍信”,一来表示郑重,二来再叙友情。老邓的手札,署名“筱春”,这是他的乳名,只在家族中使用,公开场合从不用,仅在与杨荣国(他俩属世家之交,自幼相知)、许振东的往来中用过。许振东后来回忆,他和陈国栋、徐雪寒等同志同心协力,共同创办了鼎元钱庄和六家企业,许振东是鼎元的总经理,还兼另外几家企业的董事。
在纪念陈国栋百年诞辰的前夕,我向上海市委递交了一篇书面发言,其中就讲到陈国栋1946年潜入上海的往事。那次纪念活动时,我应邀去上海,特意去看望了病中的许振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他病得很重,已无法交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