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案数比去年同期飙升260%!电讯诈骗案年末“井喷”,给成百上千的家庭带去刻骨铭心的惨痛经历。
骗子是如何行骗的,市民又是怎样上当的?身在局中的人,无疑体会最深。本报记者走近被骗市民和身陷囹圄的谎言编织者,在与他们的对话中,解构骗局,警醒市民。
行骗者:“要让别人相信,首先要让自己相信。”
走进提篮桥监狱,记者与身穿囚服的张炜面对面而坐。戴着眼睛、文质彬彬的张炜是台南人,如今却与弟弟双双在沪服刑。他说,如果不是被“朋友”利用欠下巨额高利贷,他的人生本不应该一落千丈。也许正是这种被出卖的挫折感,令他的价值观产生巨大扭曲,逐渐从“被骗者”转变为“行骗者”。
被骗后去泰国加入“桶子”
在上海市提篮桥监狱服刑已有1年,但张炜依然对电信诈骗很关注。“我常常在监狱图书馆的报纸上看到各种有关电信诈骗的报道。花招真是层出不穷,比当初我在‘桶子’里的那个时候又有了新的变化,什么奥运会、中国好声音、非诚勿扰,社会上有什么新鲜事,流行什么,都能成为骗子借来包装的道具。”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还是要哄骗市民到银行去转账,而上海人因为对‘信息泄露’十分敏感,往往反而更好骗。”
入局前,张炜是台湾一家洋快餐店的老板,年收入有百余万元新台币(约合20余万元人民币)。然而,一个所谓的朋友利用他的名义借下高利贷60万元新台币,后来利滚利变成几百万元新台币,“朋友”人间蒸发,把烂摊子丢给张炜。2009年,快餐店宣告破产,张炜东躲西藏,有时连饭也吃不上。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朋友”教给他一招,“到泰国进‘桶子’去吧,包你发财!”在台湾,说到闽南语“桶子”,人人都知道,这就是电信诈骗团伙的代名词。混不下去的张炜带着弟弟一起去泰国,成了“桶子”里负责拨打、接听电话的基层“桶仔”。
基层做起一年提成百万
张炜回忆,最初,电话都是人工拨打,后来,团伙购买了网络运营商的网络电话群呼平台,不仅可以在设定的号码范围内自动搜索拨打电话和群发短信,还能将对方电话上显示的来电号码修改为110、114等特定号码。
“多次尝试后,我们发现,中西部地区人的手机较难接通,而且对方往往搞不清楚什么叫‘信息泄露’、‘洗黑钱’,北方人则对我们的南方口音十分敏感,不相信,局面很难打开。”张炜说,“相反的是,上海人的素质高,即使是陌生来电也会接,还会认真听对方的内容。加上上海人对信息泄露、账户安全之类的事情比较敏感,比较好骗,很多‘桶仔’都把上海人作为主要对象。”
“桶仔”每月有6000元底薪以及2%的提成,在泰国,有这笔钱可以过得十分惬意了,张炜兄弟俩看到钱赚得如此容易,不禁越陷越深。三个月后,张炜升为二级“角色扮演员”。
“要让别人相信,首先要让自己相信”,经过培训和实习,张炜完全进入了角色,只要戴上耳麦,接通电话,就能挺直腰板,自信流利地说出:“你好,公安局。”曾经有人因为他的台湾腔而质疑其身份,他就经常收看中文电视节目,努力纠正口音,让自己听上去更像“上海警察”。
二线没有底薪,只能通过多骗人来赚取5%的提成。张炜骗到的第一笔钱来自于一个听说自己的信用卡被盗刷的中年男子。一番对话,他将电话转给专门负责指导转账的三线“主任”。很快,“主任”做了一个象征成功的V字:“转了30万元!”带着短暂的内疚和1.5万元提成,张炜的骗术更加自信和娴熟。之后1年多里,他的提成竟高达100余万元,据此计算,一个“桶子”骗得赃款就高达两三千万元。
不同客户不同处理方法
“要用一百个方法处理一百个客户。”这也是张炜入行时学到的。一年多的“从业生涯”印证了这一点,“每一次对话,其实都是一场心理博弈。”
具体有哪些技巧呢?张炜向记者作了总结。
“因人而异———根据不同年龄的‘客户’,采取不同的诱骗方法。如是上了年纪的客户,转账时就教他选择英文界面,这样,接下来如何操作,都会乖乖听话。”
“逆向思维———人都有逆反心理,尤其是面对陌生人,想要‘客户’做什么,千万不能直接说。当‘客户’被诱骗到ATM机前进行转账操作时,如果直接叫他转账,多数会引起反感和质疑,我们通常会告诉他,现在要帮你关闭‘转账’功能,请点击。”
“挑拨离间———现在银行职员会给出越来越多的提醒。我们要挑拨银行与‘客户’之间的关系,让他对银行工作人员失去信任。有时候我会在电话里说,你看,大厅里是不是有保安一直盯着你,他有可能就是泄露你信息的人。说得逼真,有时即使银行极力劝阻,但也有客户执意转账。”
“马仔”被隔离在核心圈外
张炜告诉记者,除了在泰国大本营的一、二、三线成员,“桶子”在内地找了许多“马仔”分散在各地,在行骗成功后的第一时间,通过若干个账户将赃款分散取出,再存入指定账户转到境外。为防止团伙暴露,“马仔”往往被隔离在“桶子”核心圈外,甚至连为谁服务、取的是什么钱也不知道。
这一点记者在对另一座监狱服刑人员邓某的采访中也得到了证实。邓某于去年11月底被虹口区法院宣判犯有诈骗罪,他是按照朋友的交代去银行取款,不仅不认识其他几个“马仔”,连头目的样子更是压根没见过。因此,中国警方即使抓住在内地活动的“马仔”,也很难彻底捣毁大本营设在境外的整个团伙,给杜绝电信诈骗带来难度,邓某案的主犯就仍然在逃。
经过多国警方合作,近几年中已有多个跨国电信诈骗团伙被破获,张炜兄弟俩就是在2011年一次跨国合作中在泰国落网的。此前从没踏足内地的这个台湾小伙,从没想到,第一次来到上海,竟然是以戴着手铐、头套的这样一种方式,而面对他的,是14年的漫长刑期。
被害人:骗子居然提醒我小心骗子
51岁的许芳(化名)女士,不久前刚和退休的英国老公归国定居。今年11月底,她在家中接到一个催领挂号信的录音电话,不料由此一步步走入骗子的陷阱,被骗7.4万多元。尤其令她感到荒谬的是,骗子在行骗过程中居然还提醒她核实电话号码,以防被骗。
骗子的骗术究竟是如何得逞的?来看他们之间的对话———
许女士:你们是邮电局吗?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一封挂号信。
骗子: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许女士报上姓名)一直没人领,已经退回去了,是广东汕头寄过来的。
许女士:怎么会是广东的,我那边没什么认识的人。你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骗子:是广东汕头市公安局寄过来的,有一个联系电话,你快打过去吧。
(许女士按照电话拨打过去)
许女士:是广东汕头市公安局吗?骗子:是,请问你是哪里?
许女士:你们寄了一封挂号信给我,我没收到被退回了,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骗子:哦,请报一下你的名字和地址。(许女士报上姓名和地址)
骗子:哦,是有一封信。情况很严重。我们最近侦破了一起贩毒案件,案值有200多万元,其中一张用来洗黑钱的银行卡开户信息是你的。我们写信是要你过来广东协助调查。
许女士:不可能的,我刚从国外回来,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骗子:你声音小一点,你家里有没有人?这件事电话里说很容易暴露,你还是过来一趟吧,不然我们就要把你逮捕归案了。
许女士:我老公在家,不过他是英国人,听不懂中文。我在交通银行开过一张银行卡,但一直在我手里,根本没有洗过黑钱,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骗子:你不过来我们就要来抓人了。你主动来,说清楚就没事了。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看一看我们是不是公安局,现在骗子很多。
(许女士挂断电话后,拨打广东当地的114查询了号码,发现的确是广东汕头公安局的电话,于是再次将电话拨了过去。)
骗子:如果不来也可以,我们提供一个安全账户,你存一笔保证金进去,等我们查清楚后再退还给你,不然我们会马上冻结你名下的所有财产。
许女士:要多少保证金才行?骗子:你有多少存款?
许女士:我现在身边的两张卡加起来大概有5万多元,还有一笔钱正在从英国汇过来,有17万元。
骗子:这17万什么时候能到?许女士:5天。
骗子:5万元保证金肯定不够,你找人借吧,越多越好,我们算下来起码要35万。但你借钱的时候一定不能说是用来干什么的,这起案子很大,还有很多人没抓到,所以现在还是保密的。你到银行ATM转账时也要小心,躲开银行里的人,他们里面有很多人与犯罪分子是勾结的。
在骗子的反复叮嘱下,许女士从父亲那里借了2万元,与原有的5.4万多元一起,分两次转入了骗子提供的“安全账户”。
父亲不放心她借钱不说原因,找上门来一问,禁不住急得跳脚:“这是骗子!”许女士的英国丈夫听她说了原委后,也追悔莫及:“你当时跟我说一下就好了,我虽然不懂中国法律,但我知道警方如果要逮捕你,肯定不会在电话里通知你的。”
许女士在家人的陪同下到公安局报案时,居然又接到骗子的电话,问她剩下的钱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