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我感觉到事态严重
放下话筒,已经十一点多了。病情危急,我立马打电话告诉楠楠,要她明天早晨陪鄢莉莉,务必八点前赶来医院。第二天,12月9日,星期日,移植第九天。雪后的北京清晨,北风如割,寒气砭骨。我陪黄良从宾馆来到医院时,曙色初露,路上街灯通明。空荡荡的马路上,风驱赶着雪花像疾驶的车流,从身边呼啸而过。但鄢莉莉、楠楠、小郑,还有曹医生,已经在7楼门诊室里忙开了。往常星期日空无一人的门诊室里,现在灯火通明。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忙进奔出,气氛紧张得有如一派临战状态。曹医生就如同临战前的指挥员,神色严肃庄重,在向参战人员做战斗动员。然后叫旁边护士先给鄢莉莉打动员针,三小时后去8楼细胞分离室采集粒细胞;然后吩咐另一位护士领黄良去查体,我想陪黄良一起过去,却被曹医生叫住了。“请你留一下!”她说,“我还有点事情跟你说。”小郑和楠楠似乎已意识到什么,对我使了个鼓励的眼色。然后,我跟着曹医生一起上楼到主任办公室。
星期日医院里楼静人稀,办公室里就我们两人。曹医生没有马上开腔,默默地坐了一会,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我感觉到事态严重,心在胸腔里怦怦怦地跳起来。过了一阵,她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纸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像推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小心翼翼地一直推到我的面前。我一眼扫见,抬头上赫然印着:道培医院危重病症知情书。
“您年龄大了,怕禁不起打击,前天晚上在层流室门口见到时只是对您吹了吹风。但今天不得不按规定把情况正式通知您。”她声音很轻,但这时在我听来,每个字仿佛都是一记重锤砸在我心坎上,加上今天不同以往地改用尊称“您”,更显示出内容上的严肃性。
“您女儿目前主要由于血象低,免疫功能长时期低下,体内原发性病灶都爆发出来了,有肺部的,颅内的,肝脏的,软组织的。尽管我们事先采取了一些必要的预防措施,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感染需要抗生素。但三大类抗生素药由于她胆红素太高都不敢用,这让我们十分棘手。唯一的办法是输送粒细胞,由于病情发展紧迫,不得不将时间提前了。从理论上说,粒细胞对汪泉肝昏迷没有什么效果,但对抗感染会有间接帮助和支持,不过也只有对百分之五十患者有效,还有百分之五十无效。对汪泉究竟会带来什么样效果,就看她的大运了!”曹医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觉得刹那间房间里静极了,听得见我的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至于送饭嘛,今天开始就不必送了。反正她也无法进食,我们用营养液在维持着她的生命。什么时候再送,我们会通知你们的。”曹医生说到这里停住了,等待着我的表态。
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尽管此前已预感到汪泉危险,但正式通知与自我感知的冲击力,毕竟还是有很大不同。此刻我实实在在意识到女儿的命已危在旦夕,身上同时有好几种病灶在作祟,每一种都是致命的,而解救的办法却只能对付其中一种,而且有效无效,还是个未知数!我一句话也没说,也不再像上回谈话那样,还有想看看申请书上内容的念头,浑浑噩噩地在知情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把那张薄薄的纸推还给坐在对面的曹医生。就在那一瞬间,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可遏止的强烈的倾诉欲,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女儿了。她来到这个世上,和我一起才生活了三十七年,有关她真实的身世,如果现在不讲,也许今后永远不再有讲的愿望了。
我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两位风雪中走来的志愿者。由于他们的到来,我这滚油浇心般的焦急和煎熬,稍稍得到了一点缓解。更主要的是,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输注粒细胞带来的效果,很快呈现出来。曹医生第二天便看到垂危中的汪泉显现出一线生的转机,就是因为给她输注了这两位捐献者身上宝贵的鲜血——粒细胞!第一位捐献者鄢莉莉,福建人,北大经济学院金融专业研究生,是我外甥女楠楠的校友。两人在天津南开大学时是同班同学,毕业后又先后考入北大经济学院,分别攻读硕士博士,同住27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