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中国收藏》编辑刘礼福先生传来一张彩照,是一件名为(人)“与熊共舞”的玉器,据说是台湾故宫博物院的藏品。由于大家都对“望文生义”般的器名感到别扭,对人兽起舞的构图题材不知所云,刘先生希望我能够作出比较合理令人信服的解释,并就中国玉熊写一篇专论供他发表。
玉熊的文章我感觉问题不大,但这个难题必先解决,否则,将“与熊共舞”一知半解地搪塞过去,有悖自己的一贯学风,也会辜负人家对我的信任。可是很难想象:一个白白胖胖眉开眼笑的小孩正在与一只仰天吼叫的大黑熊,四肢相对气氛融洽搂搂抱抱翩翩起舞;力大无穷凶残狰狞的野兽竟会与弱不禁风可亲可爱的宝宝跳交谊舞?跳迪斯科?猛一接触,确实让我一头雾水。文物界喜欢瞎猜一通的所谓专家大有人在,但出洋相的糗事也是屡见不鲜。不久前权威大家在铜官窑壶王、越王勾践剑、西汉金缕玉衣赝品面前摔了大跟头的丑剧尚在眼前。我要不要、敢不敢蹚这浑水,让我一阵迷茫,进退两难。古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使我释然,说到底,其实,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学术课题而已,我只要像平时一样,客观、严谨、认真地加以研究,实事求是地作出结论,即使一时无法定论,哪怕是符合逻辑的假设,无能为力的置疑未尝不可。
形象似熊舞的题材有不少,但大多是不与人在一起的独舞。湖南长沙象鼻嘴一号墓玉雕饰、天津市艺术博物馆的汉代镂雕韘形珮和玉版、山东青州马家塚出土东汉“宜子孙”谷纹璧、扬州邗江甘泉“妾莫书”墓西汉熊龙纹残玉环、徐州石桥村二号墓出土西汉镂雕环、西安市北郊汉墓出土汉代镂雕玉剑珌、河南芒山僖山山汉墓出土西汉镂空玉剑珌等玉器上的熊等,被以台北故宫研究员杨美莉为代表的学者一律认为其形象并非真熊,它们是傩礼的主角,也就是披着熊皮的方相士的身份。跳的也不是一般的舞蹈,而是披着熊皮的方相士在跳与天地祖宗鬼神相沟通的巫舞。
中国古代人与熊有关的文物史料有许多,如《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禹治鸿水,通轘辕山,化为熊”所述“夏禹化熊”的故事,汉代陕西神木大保当“夏禹化熊”画像石等,这里记录的是人(禹)化身为熊。如果假设这里的“人熊共舞”意味着(禹)正在转换化身为神熊的过程的表达,那么这个人就不应是个乳臭未干的屁小孩呀!而应该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大人物———大禹呀!
可作参考人熊集于一器的玉雕件比较少见,如河北定县西汉玉座屏、湖南安乡县西晋刘弘墓出土神兽纹玉樽等,两器都雕刻有舞熊的形象,可是上面的主角俨然都是地位很高正襟危坐的东王公和西王母,旁边虽有几位似若起舞的人物,但与熊体都相距一定距离甚或相背,关系若即若离,并非明确的相对共舞。
很无奈,在这件“与熊共舞”的玉器出现之前,我从没见过这种题材,我几乎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直到玉熊研究专论文章即将脱稿,有关这件玉器的寓意我还没有理出一点头绪,没有找到一点线索,更妄论答案。不过老祖宗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显灵,就在我习惯性地翻读古玉图录时,对安徽凌家滩一件著名的鹰体熊翅玉器和天津市文物处一件清代鹰熊纹玉瓶有所触动。这两件都是以“英雄”(鹰熊)为谐音的玉器。前一件是经安徽张宏明先生考证,将原以鹰体猪翅改为鹰体熊翅后,确认为这是中国最早(距今约五千年)的以“英雄”为谐音的玉器。台湾这件“与熊共舞”会否与“英雄”扯上关系?我没有把握,准备失败。
“与熊共舞”的玉器上熊是有了,小孩有没有可能与鹰有什么关系呢?太悬了。我冥思苦想,无意式地在电脑上将照片一会放大,一会缩小,突然发现小孩屁股上竟包有尿布,这说明小孩还只是一位刚刚学会走路,牙牙学语的婴儿。“鹰”、“英”是谐音,“婴”、“英”也是谐音呀!“婴”与“熊”在一起,岂不就是“英雄”的意思!我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一只花瓶里插三把戟寓意“连升三级(戟)”,一只蜘蛛趴在脚丫子上寓意“知足(蜘蛛)常乐”,长脚鹭鸶和莲花在一起寓意“一路(鹭)联(莲)科”……
中国的口彩玉,诡谲奥妙匪夷所思。
口彩玉,中国文化中的一朵名副其实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