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字非禅语,并非只是说在寺院守静读经,才能深悟道之精奥。
在尘世,能守静专工一技、一理、一书,其难,远超寺院无数。物的诱惑和贫的困扰,会使人难以静心。然而,只要有人能拒欲守静,探得深义和成果则必可待之。
我有一男一女两位朋友,男为长者,曾在中国最大媒体官至厅级,退休后,拒所有社会闲杂、政治闲语,也不利用人脉熟道获取利益,只是一头扎进书堆,研究起从小崇拜的中国古将戚继光。十年埋头,十年静心,每天清晨5时起青灯古卷,阅读书写,终有几十万字大作出版,成为国内少数几本写此名将的历史书籍之一。其社会意义,大于其几十年来为媒体所撰应景文章。女士则潜心翻译国外小说,履职之外,不看电视,不争职称。有人说,与其路遇相招而不应,其实她满脑都是中英文的对应表达。为了几个字母,可以打国际长途询问原作者。十几年下来,成为该省翻译成果最丰者,送我的就有近十本。看着这堆书,我想的是,有多少人为生活如意,行世体面,这里争一点名,那里取一点利,然而,终其一生也难以有成果可以慰藉心魂。
这使我想起年轻时在大庆油田工作的日子。我所在的单位正好与大庆地质处在一栋平房里,那里集中了我国优秀的地质学家,他们承担着寻找新油田的重任。那是上世纪70年代后期,物质条件仍然艰苦。可是,每天见到他们,都能看到脸上的笑容,下班时,还能听到那些已过五十的地质师哼唱那首地质队员之歌: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有时,我给那些带着“总”字的地质师理发,都会听到他们令人捧腹的笑话,让我的理发推子差点夹了他们的头发。他们在艰苦环境中的安然、快乐,影响了年轻的我。我知道,这些毕业于清华等名校的青年才俊,有好几位来自上海、北京,他们把孩子交给老人抚养,成了“留守儿童”,自己固守贫瘠的大草原,投身油田开发十几年,他们眼界广阔,却心无旁骛,深知贫富之别,仍然保持了内心的平静,专心致志地在神秘的地下油气层构造中执著地寻找,在大庆外围找到了新油田,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也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中国石油地质史上。那位理发还不忘幽默的地质师,后来成为石油部专家组组长。
还是在大庆,我们曾在大兴安岭一起下乡的“插兄”来看我。他考上北京大学世界经济专业,厉以宁教授是他的老师,讲授西方经济史。他说,厉教授对西方市场经济非常熟悉,这是他十年冷板凳坐出来的。原来,在“文革”中,别人闹革命去了,厉以宁却关门读书,等到改革开放,要了解市场经济了,别人两手空空,他却满腹经纶,直至成为当代中国重要的市场经济理论学家。
有人会说,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会有不同的处世姿态,现在,已经让人无法安静于专工一术。其实,这只是一种托词而已。古今中外,都有在不同社会环境下产生出大家的例子。身处清贫而不懈、面临利诱而安守是这些大家的共同特征。他们知道,选择研究一术一技,就是一份安静的工作,就是要沉下心,在你的研究领域不断地行走探索,否则,不可能到达你想要去的彼岸。曾国藩就常嘱亲友和属下:凡全副精神专注一事,终身必有成就。这是名人感悟,如果,左顾左盼,找顺道,走捷径,那只能浮夸一生。
我的一男一女朋友说,搞研究,专致一事,其实也有它的愉悦之处:沉静、淡泊的境界是很多人向往的,它的曲折的探寻、缜密的思索也有很多撩人的刺激,在物质条件基本满足的当下,这种愉悦是很多物质追求者难以感受的。
人生之奇,在于能有多种体验,当你选择了专注于一事,那就静心而为,不懈跋涉,有时抬头一看,前面的绚丽也让人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