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殖民地风格与简屋:从华洋分居到华洋同处
1843年11月17日,上海开埠。两年之后,1845年,巴富尔与上海道台宫慕久又签订了《上海土地章程》,正式确定了第一块租界的土地面积:830亩约55万平方米的土地。三年后,也即1848年,英国驻上海第二任领事阿礼国又胁迫上海道台将租界面积由830亩增加到2820亩约188万平方米。至此,在外滩,当时的李家庄烂泥地上,西方的军人与商人渴望着对上海的另一种意义的控制,而他们的建筑师们,尽管很少有人在那个时代的上海留下自己确切的名字,却尝试着改写这座城市的天际轮廓线,这个轮廓线,与若干公里之外被城墙包围起来的上海臣民居住的空间所形成的轮廓线应该是截然不同的。
最先的建筑在风格上应该被称为“殖民地式”,也可以很专业地称作“券廊式”。
1843年,我们所知的那家擅长并不光彩的鸦片贸易的英商怡和洋行,率先在外滩附近,后来的北京东路口租地建造起了居住、办公合二为一的建筑,楼高二层。而到了1849年,开埠之后六年,前后已有11家洋行在外滩一地建造起类似建筑。所有这些建筑都为砖木结构,特点是平面简单,形式简洁,立面上线脚清晰而再无其他装饰,最大的特点是都带有宽大的内长廊阳台,建筑学上叫做券廊式。券廊式建筑由南亚或东南亚的殖民生活经验带来,因而也叫做殖民地式。这些建筑的主人来上海之前,曾经长期地生活在孟买、加尔各答等地区,那里始终十分炎热的气候决定了他们居住的房子必须宽敞、凉爽和通风,当他们来到上海之后,将自己曾经的生活经验机械地应用在了这里,在外滩一地建造起来的建筑前后,都有宽敞的空地,房前花园种植着奇花异草,甚至还豢养起了一些珍奇动物供人观赏。建筑的底层,全都建有敞开而宽阔的游廊,游廊里则是高爽的客厅,几乎全都不置桌椅。
一直到19世纪的60年代后,西方不速之客带来的券廊式建筑方才一一地消失,因为事实证明,日不落帝国在南亚地区的殖民生活经验所产生的殖民地风格建筑完全不适应上海多台风、多梅雨的亚热带气候,而当外滩不再是荒草萋萋、一派苍凉,而一弯新月形的江堤上游人已漫步其间,它的建筑在风格上亦再造为哥特式或文艺复兴式了。
对后来的我们,也无法亲眼目睹那些完全消逝在时光中的建筑原物,不过,英帝国领事总馆应该算作一个例外。1852年,英帝国领事总馆有了第一次的建立,18年之后,它毁于一场大火。英帝国领事总馆再次重建,整个建筑的造型和立面显示着英帝国殖民历史黄金时代的特征,外廊式风格有明确不过的呈现。1853年租界中不到500的华人,到了1855年,陡然升至20000人,太平军则造成了上海社区的大激荡,由江浙皖各地逃向上海租界中的豪绅、富商、地主及大量平民,使得1860年租界内的华人骤然升至30万,而当李秀成的兵锋第二次指向上海时,1862年租界中的华人更是骤增至50万。历史对此作了如此记载:“当太平天国军势炽盛时,江浙一带富绅巨贾,争趋沪滨,以外侨居留地为安乐土。1860年英美居留地内,华人已达30万,而1862年竟增至50万。此种避难的富豪都不惜以重金获得居留地内一栖之地为万幸。”
争先恐后涌入上海租界的八方难民,一贫如洗的,便只能在英租界西北部搭起茅棚权作安顿,境况稍微好上一点的,便寻来船只置放在黄浦滩或洋泾浜岸上作为自己的住所,一路逃亡但细软在身的,则如同历史记载的那样“不惜以重金获得居留地内一栖之地为万幸”。也因此,一种叫做简屋的便应运而生于英租界中。对租界中的不少洋行来说,灵敏的商业嗅觉让它们明白,一条新的发财路径已然铺就,它们纷纷地开出了地产部,在租界内大量建造简屋。到1854年的7月,英租界中,简屋已造800幢之多,此后,更一下子发展到了8000余幢;法租界内也不落后,咸丰三年(1853年),还只有区区4处华人民居,但到了同治四年(1865年),已然出现400幢民居。1864年后,太平天国的起义归于灭寂。上海建筑空间的历史又将掀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