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说唱”艺术家黄永生先生猝然去世,不管是他的忠实粉丝,还是一般的曲艺爱好者,以及他的亲朋好友,都为之同声一悼,唏嘘不已。我与他不是很熟,偶尔见次面,彼此竟也能说上几句老实话。记得我第一次看他演出是在南京梅山。他们一班人来工地慰问众多的钢铁建设者。不过那时我并不够格,只是劳动改造而已。这话说来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吧!
黄永生的死因,报上已有叙述,朋友们也纷纷议论,无非是几个“如果”。即那天如果黄永生不要太客气,就让司机跟着进电梯,送到家门口;如果黄永生能先打个电话回去让家人到电梯口来接,替他拿东西;如果……这些说法都对,但黄永生还是出事了。我认为深层次的原因是黄永生自信心太强,太热爱他的艺术,太迷恋他在台上引吭高歌台下掌声雷动的情景。偏偏就不想想自己是个年已八旬身体有病的高龄老人。听人说,黄永生的心脏动过手术,血管内有斑块。医生曾提醒过他家人,要时刻防止有意外发生。我相信他的家人也不止一次地劝阻过,黄永生就是不听,总认为做自己喜欢的事,心情愉快,反而能促进健康。多么美好的主观愿望!然而事实偏又是那样无情。归结到一点,人老了,就要服老,有好些事情不需要你来做了。
对于黄永生这种为艺术而献身的事迹,我看了一些报纸的评述,觉得很感动,但同时又泛起丝丝的苦涩之味。由此想到,我们有些常见的赞扬老人的词语,什么不老松,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健),年老雄心在,老树发新枝,等等,多半也是想得美,不一定符合实际。所以我们下笔时要慎重地选用,免得有些目前看起来还很健朗的老人误以为自己还积蓄着不小的能量。因为现在钱太诱人,甚至想不辞劳累去赚上一票。尤其是演艺界有特殊成就的名家,要有自知之明。我曾经听盖叫天先生说,京剧演员入了行,其舞台生命,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年。前十年是学习探索的阶段;中十年最宝贵,艺事已经成熟可以尽情发挥了;后十年就开始走下坡路,就是所谓“十年回”。虽然你还能上台,典型犹在,观众能领略到的不过是你创造的风格和意境,真正的唱做念打,已经在打折扣,不能与年轻时相比了。
已故的麒派名家李如春先生曾跟我谈过他的老师周信芳先生。说“老头子真有不少绝活儿,但年纪到把,玩不动了,台上只能省点事儿了……”如能从积极的方面来理解,“省点事儿”也就是删繁就简,表演更加凝炼,属于更高层次的水平。周先生那时不过六十出头,即使没有“文革”的迫害,他也不可能演到七老八十,因为周先生患眼疾多年,老是医不好。
电影名导谢晋八十六岁那年,我在电视里看他接受主持人曹可凡的访问。最后说:“我大概再拍两部片子,就可以歇手,准备上路了(大意)。”曹可凡连说不会不会。谁知看了这个节目没有多久,就听到谢晋在家乡突然病故的消息。人的生命有时很顽强,有时又很脆弱,老人更脆弱,碰不起。睿智如谢晋,是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的,但他雄心万夫,太大意了。
说来又是好多年前。上海某有关单位举办京剧程派青衣的演出,特地把当时已有八十多岁的新艳秋从南京请来演了一幕,电视台和电台都有转播。有朋友看了,恨恨地骂道:“这是捧她吗?不,是对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残忍的利用!”言重了,却也不无道理。
如此说来,老艺术家就只能待在家里,寂寞难耐?当然不,精神还好的话,偶尔上台亮亮相,以慰观众渴望也是一种力所及的活动。假使脑子还好使,何不把你丰富的经历和见闻写出来。最好自己动手,或者请人帮忙。前提是一定要真实可信,具体的细节越多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