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收藏不尽的壶

　　唐云特别欢喜这把小巧的井栏形的曼生壶。有一次，笔者和他讨论中国茶具发展时，曾议论到茶具的大小问题：“从茶具的发展史上来看，到了宋代就盛行茶盏，使用托盘也更为普遍。在我们北方，把茶盏称作茶盅，有的比酒杯略大一些，实际上是一种小型的茶碗。我去四川，游走了各地，也多用小型茶盅，饮者都欢喜使用，这有什么道理？”笔者问道。“茶具以窑器为上，又以小为贵，古今皆然。茶具小，每客一把，任其自斟自饮，方为得趣。壶小则香味不涣散，味不耽搁。茶具过大，不仅香味易散，而且注入开水多，热载量大，容易烫熟茶叶，使茶汤失去鲜爽气味。”“我不懂壶，但我欢喜壶铭，那里蕴藏着许多哲理，洞察人生，不知先生对壶铭有何高见？”我问。“是的，自古以来就有‘壶随字贵，字以壶传’的说法，没有铭文的壶，则传之无名，在历史上会很快被人忘却的。”唐云说着，又从柜子里拿出几把用锦盒封装的茶壶，把壶铭一一指给我看：却月壶：“月满则亏，置之座右，以我为规。”子冶壶：“翠雨潇潇，人过茶寮。”百衲壶：“云山百衲，非食是乞，惟浆是乞。”石楳壶：“范佳果，试槐火，不能七椀，兴其唯我。”唐云指着这些壶铭，说：“前朝行家对题铭有切壶、切茗兼切壶形之要求，这些壶铭都达到了‘三切’的要求，石楳壶的壶铭的含义既状其形，复嘉其名，极为生动；百衲壶铭也好，阐明百衲壶不乞于食，而乞饮于茗，贴切地表达了壶的用途，又富韵味。这些隽永的铭文与壶的别致外形交相辉映，互为衬托，取得浓郁的美感和意在言外的艺术趣味，从而把实用的紫砂茶壶升华为艺术珍品。”“你的‘八壶精舍’不止八把曼生壶，还有别的壶吧？”我问。唐云莞尔而笑，不无自豪：“前人有‘百壶斋’，我虽无百壶，几十壶还是有的，不能一一给你说出它的来去。你看这两把时大彬制的壶，一曰‘时大彬袱印壶’，一曰‘僧帽壶’，你看这僧帽壶，多像和尚的帽子。时大彬曾经做过一把活络茶壶，犹如七巧板，可以拼合，也可以拆卸。这把茶壶由上下左右前后六块拼成，注茶入壶‘渗屑无漏’，名叫‘六合一家’壶。供春制壶更有噱头，他烧制成一把褐色的壶，贮满茶水后，壶身变成碧色，酌一分则复原一分，斟光则通身还原成褐色。”“药翁啊，药翁，难怪你的肚皮发达如壶，原来里面装的都是壶的故事。”我说。“收藏不尽的壶，讲不完的故事，人生也是如此。”唐云笑吟吟，又像一尊弥勒佛。

　　世界上的东西都是“相引而来”。既然唐云以藏壶名于世，以饮茶名于世，对茶叶罐当然也是欢喜的了。不只是他自己去寻找茶叶罐，别人发现好的茶叶罐，或奔走相告，或代为购买，这样就有许多名人收藏过的茶叶罐汇集到他这里。

　　有一次，唐云去古玩市场，看到一个沈尧臣制作的茶叶罐子，原是丁辅之的旧物，不知为什么流落到古玩市场。丁辅之是唐云的老朋友，按理说，唐云欢喜茶叶罐，丁辅之应该是知道的。但是，那时的朋友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相约：朋友之间有困难，有力则相助，无力就相慰，不助不慰，也不向朋友购买故物。困难人家即使要变卖旧物，也不要朋友来买。卖和买都是古董商从中经手。唐云知道丁辅之变卖家中的旧物，知道丁家有了困难，立即送款去资助丁家。办完这一切之后，唐云从古玩市场把这个锡制的茶叶罐买了回家。沈尧臣是明末的制锡工艺人，他制作的锡器特别精致，在当时就有“张铜沈锡”的盛名。这只茶叶罐上有铭文：“爱甚真成癖，赏多合得仙。”罐底刻有：“君子永年”的字样。

　　在唐云收藏的锡器中，还有沈尧臣的长兄沈雝（存周）制作的“瓜形水壶”。壶上刻有诗句：绿荫漫竹架，瓜熟喜新秋；堪作学人馔，恬然兴味幽。那个刻有“眉上白”的茶叶罐，还刻有“泽润诗花”的字样，刻的诗句为：垂叶似碧，结实如金，书窗闲对，抱膝长吟。

　　诗后落款为“竹居主人”。这位“竹居主人”不知为何许人也。如果真的九泉有灵，知道他的旧物现在归大石斋主人唐云收藏，定会感到欣慰，含笑于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