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享受的自由和富足已有几百年的历史。然而,在种种物欲横流的包围之中,最长的游客队伍却出现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博物馆前。这间昔日的香料仓库,如今被称为“安妮·弗兰克小屋”。
在中国,《安妮日记》的中译本不仅频频被列入推荐给青少年的书单,更被选进初中的语文教材中。当时这篇课文有两点给我印象很深:一是安妮竟然给日记起了个名字“吉蒂”,写日记仿佛是在给某个朋友写信;二是安妮对母亲和另一位藏身密室中的太太颇有些愤世嫉俗,说自己长大不想成为庸俗的女人。当年,想到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女已没有机会再“长大”,和成千上万的犹太人一起被集中营过早地夺走了生命,难免唏嘘不已。
来自德国的弗兰克一家在希特勒掌权后就迁往荷兰。这个在一战时还努力保持中立的国家,二战爆发后终究陷入了德国军队的掌控。1942年,弗兰克一家决定藏入父亲奥图·弗兰克的食品公司,在楼上用一扇伪装成书架的门隔出一个“密室”。如今,安妮日记里描写的“密室”就在眼前。尽管根据其父奥图的意愿,房间里的家居摆设大都没有恢复,但墙上仍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安妮收藏的明星海报,还有记录了安妮和姐姐身高长势的刻痕。当年食品公司的办公室如今已成为日记原件的展馆。同安妮秀丽老练的字体一起展出的,还有弗兰克一家和安妮从小到大的生活照,其中一张是在她小学的教室里拍的,根据一旁的解说,照片里的三十个孩子里有一半是犹太人。他们之中,只有六个活到了二战以后。
尽管博物馆设计得透明敞亮,走出博物馆时,还是顿觉从压抑的灰暗踏入了阳光里。回头望向门口,几乎绕了博物馆一圈的游客队伍依然分寸未减。在毒辣辣的大太阳下,各种语言的说笑声此起彼伏。我突然感到不可思议:天哪,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愿意买票来看这些令人堵心的东西?游客中犹太人只占少数,而十五欧元的票价也不算便宜,和恢弘气派的荷兰国立博物馆一个价码。
网上有个流行语叫“人艰不拆”,意思是“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本来每个人的生活都过得不容易,用闲暇时间自发缅怀百年前的陌生亡灵,总觉得不是我等庸庸之辈所做的事。
可是,安妮·弗兰克小屋是不同的。诚然,安妮·弗兰克不是烈士。她只是纳粹掌权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受害者,一个怀揣梦想、热爱生活的少女。然而关于她的一切纪念都是鲜活明丽的——在这间因怕路人发现而常年不能拉开窗帘的小屋里,那些明星海报仿佛能把黑暗逼仄的四壁照亮。熟悉《安妮日记》的游客,还可以再按图索骥地将密室所见和日记所述对应起来:这里是安妮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葛丽泰·嘉宝的相片,那里是安妮和她的初恋彼得约会的阁楼……她个人的成长与结局的对比,令人思考纳粹带给犹太人的,以及战争带给人类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