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08岁这个年龄，她足登高跟鞋，项佩珍珠链，指染深红蔻丹，身上飘散出淡淡的香，一身锦绣，款款而来……在宋庆龄、宋美龄、赵一荻，董竹君这些高寿而优雅的传奇女性之后，严幼韵走入了人们视野。严幼韵是最后一位上海滩大小姐，战乱时期的外交官夫人，“民国外交第一人”顾维钧的晚年伴侣，也是子孙们爱戴的奶奶。严幼韵的百年人生，见证了了整个近现代史，跨越了一个多世纪，今天依旧没有被岁月的沧桑淹没，而是沉淀得越发美丽。

　　1  乐观坚强的外交官夫人

　　1905年，严幼韵出生在上海，父亲严信厚是晚清大臣李鸿章的幕僚，以盐业起家，发了大财，之后创办了纱厂、面粉厂、药房、茶庄等，此外还在全国各地设有13个银楼分号，堪称富甲一方。

　　上世纪20年代中国的高等教育尚在起步之中。1925年全国在校大学生总数仅为3万多人，而能进大学的女生更是凤毛麟角。与复旦同龄的严幼韵是1927年首批进入复旦大学的女生，也是该校第一届女毕业生。当时整个上海只有一百多辆汽车，严幼韵每天都驾着自己的车牌号为84号的私人轿车出入校门。因为车牌号是“84”，一些男生就将英语“eighty four”念成上海话的“爱的花”。

　　在校读书期间，严幼韵经常光顾大华饭店舞厅，是舞会上的“女王”，在周围的追求者中，包括沪江大学高材生、足球健将陆钟恩，但杨洸生这时出现了。杨洸生出生在一个丝商家庭，从清华毕业后赴美留学，获得了普林斯顿大学国际法博士学位。1927年，他谢绝了华盛顿美利坚大学的聘书回到祖国，在母校清华担任政治学和国际法教授。次年，受邀南下，加入国民政府。

　　严幼韵和杨洸生是在一个朋友们的聚集上相识的。当年，为了去拜见严的父母，杨洸生煞费苦心。在一个牌局上，杨洸生向严幼韵借了10元钱，第二天登门还钱，便拜见了她的母亲。1929年9月6日，严幼韵与杨洸生举行婚礼。婚礼就在他们经常去跳舞的大华饭店举行，由外交部长王正廷主持。9个月前蒋介石与宋美龄也在此地举行了婚礼。

　　1938年，杨洸生以公使衔担任中国驻马尼拉总领事，时值国内军民正奋力抵抗日本侵略者，杨洸生充分发挥自己的外交才能，在华侨中募集爱国捐款，成绩卓著。而严幼韵亲手设计并操办了总领事官邸的装潢，陪同出席各种外交活动，还常招待菲律宾和美国官员及华侨领袖。

　　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在菲律宾的抗日救亡运动中，严幼韵走上街头，组织妇女会，号召广大华侨捐钱捐物，支援前线。当时国民政府，曾把大量在美国印刷的法币，暂时搁置在菲律宾，1942年，日本攻占马尼拉，为了不让这些财产落入敌人手里，杨洸生下令一把火将其全部烧毁。

　　从菲律宾撤退的时候，麦克·阿瑟将军曾邀请严幼韵全家一起撤到澳大利亚避难，但杨洸生却不肯走，因为他要留下来保护华侨。日本人侵占菲律宾后，听说杨洸生烧毁法币的事，非常愤怒，要求他给日本人筹集一笔同样数目的钱款，被杨洸生断然拒绝，第二天，杨洸生和他的同事们就被抓进了监狱。随后，严幼韵和3个女儿，以及领事们的家属，也被日本人赶出领事馆，四处流浪。

　　1942年4月，杨洸生等七烈士被日本人杀害。很长一段时间，严幼韵都不知道丈夫是死是活。后来，日本人寄了一包东西给她，里面有杨光的眼镜、手表和剪下来的一绺头发，聪明的严幼韵立刻明白了一切。面对命运骤变，这位上海滩名媛镇定地承受着一切。她感到有责任照料好其他牺牲了的外交官的妻儿，当时这个大家庭共有近40个躲避战乱的亲朋好友。她们自己动手，种菜，做鞋，还在院子里养起了鸡和猪，又学会了做酱油、肥皂。

　　2  服侍顾维钧的幸福晚年

　　严幼韵顾维钧的结合是一段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纯情之旅。

　　失去丈夫那年，严幼韵只有37岁。在张学良的顾问当纳的帮助下，严幼韵带着3个年幼的女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前往美国的轮船。初到美国的严幼韵，人生地不熟，3个女儿也都还小，日子非常艰难。

　　1946年的美国，严幼韵以自己多年外交官夫人所积累的社交经验，赢得了联合国礼宾司的信任，她在面试的当天就被录取了。礼宾司的工作从接待到任大使，安排他们递交国书，到接待参加联合国大会的国家元首，涉及了联合国所有官方礼仪事宜，不能出点滴差错。她干得异常出色，成为一名杰出的女外交官，直到1959年10月正式退休。

　　在纽约期间严幼韵遇见了近代著名的外交官顾维钧。事实上，两人相识已久。当年中国外交界的新人，包括杨洸生在内，都想找机会向顾维钧请教，因此严幼韵与他也经常见面。1919年，作为中国最年轻的谈判代表，顾维钧在巴黎和会上拒绝了西方列强要求山东割让给日本的无礼要求，赢得了广大国人的尊敬。严幼韵初到美国时，二女儿患急性阑尾炎需动手术，此时顾维钧正率中国代表团出席旧金山会议，获悉后立即提供了帮助……

　　1959年9月，54岁的严幼韵与71岁的顾维钧在墨西哥城登记结婚，成为他的第3任夫人。和严幼韵结婚的时候，顾维钧已经在海牙国际法庭工作了两年，一直住在旅馆里。杨雪兰记得：“当时的顾先生非常瘦，也非常严肃，在家里吃饭也像参加宴会一样正式，有仆人专门站在他身后服侍，随时递上一块餐布。”

　　严幼韵是位善于理家、精于治家和好客的女主人。两人对双方各自子女来探望，一律欢迎，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对故旧亲朋的造访，殷勤款待，礼数周致。婚后的严幼韵把主要精力倾注在照顾丈夫的生活琐事上。

　　严幼韵熟知丈夫有晚眠晏起的习惯，每日凌晨3时必起，煮好牛奶放在保温杯中，还附上一张“不要忘记喝牛奶”的纸条放在床边，温馨地督促，呵护有加。顾维钧在96岁高龄时，还完成一万一千页的口述回忆录，历时17年，是与严幼韵的精心照护息息相关的。大儿子顾德昌感动地说：“如果不是她（指严幼韵），父亲的寿命恐怕要缩短20年。”顾维钧晚年在谈到长寿秘诀时，总结了三条：“散步，少吃零食，太太的照顾。”

　　和活泼的严家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严肃的顾先生”也被“改造”过来。有一年全家一起去滑雪，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就计划在附近散步。结果有一天孩子们回来时，发现顾维钧正喜滋滋地试着新买的滑雪服。顾维钧晚年最经常的消遣是打麻将，严幼韵操心最多的也就是在家安排牌局。1985年11月14日，他还问严幼韵：“这周有什么活动？”之后去洗澡时，以98岁的高龄无疾而终。他们一起生活了26年。

　　顾维钧去世后，严幼韵将他的155件遗物捐给上海嘉定博物馆，并捐了10万美元，资助建立顾维钧生平陈列室。

　　3  108岁擦香水穿高跟鞋

　　现在的严幼韵，居住在美国纽约，四世同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许正因为经历了太多的风霜磨砺，在她身上反而是一种淡然和一种对生活的热爱。最让老人高兴的，莫过于看子子孙孙欢聚一堂了。她自己也很惊讶，说：“我原来只是一个带着3个小女孩的单身寡妇。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家庭？我有3个女儿、7个孙子孙女和18个曾孙！”经历了百年风雨，严幼韵女士依然思维清晰，精神矍铄。她说，自己从不忌口亦从不锻炼，最爱吃的就是东坡肉、黄油和鹅肝，而长寿秘诀则是保持乐观心态。

　　与顾维钧结婚后，顾先生的子女也成了这一大家子的组成部分。顾维钧的女儿顾菊珍谈起继母来也不禁感慨她的不容易：“我们顾家这些人，跟她们原来不认识的，她能够把我们全部召集起来作为家庭，这不是简单的事情。”顾家的子女并不叫严幼韵母亲，而是直呼其名“Juliana”，她也不在意。顾维钧早年离家，和子女难得亲近，而严幼韵和他结合而成的这个大家庭，却能让顾菊珍感到“回来真是回家一样”。

　　从1995年老人90岁大寿开始，每年9月24日生日这一天，顾家和杨家的五代人都要聚集一堂，为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世纪老人唱起生日歌。

　　“今年妈妈就108岁了，我和妈妈一起住寓所里。妈妈特别爱热闹，每天都要给她安排活动。妈妈精神很好，喜欢看书读报，打麻将，烤蛋糕，她特别喜欢交朋友……”杨雪兰说，百岁的严幼韵思维依然清晰，每天坚持写日记，她已经在美国出版了一本《my story》，这本书的中文版也正在操作中。

　　令人称奇的是，108岁的严幼韵，对于自己电话簿上常用的六七十个号码，几乎都能背下来。而几十年来，一直没变的生活习惯是——穿高跟鞋、用香水。

　　严幼韵与杨洸生的3个女儿都很出色。大女儿杨蕾孟是资深编辑，担任过美国著名的双日出版社总编，是美国出版界为数不多的华裔成功女性。二女儿杨雪兰曾经担任美国通用公司副总裁，是美籍华人组织“百人会”的常务理事和前任主席，并任“百人会文化协会”总裁，致力于美中文化、艺术和教育的交流。三女儿杨茜恩一度致力于房产开发，是美国前任总统老布什的好朋友，遗憾的是因病已辞世。

　　杨雪兰把母亲的长寿归结于其终身保持的乐观精神：“母亲常说一句话，‘事情本来有可能更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