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过后,又将是春寒料峭的日子。这样的时节,对我的恩师——人民艺术家袁雪芬老师的思念更加浓重。老师从一个普通的乡村女孩起步,一路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和磨难,但是从不曾向命运屈服,最终不仅在越剧艺术方面作出了开创性的巨大成就,而且影响了中国现代戏曲的发展。
至今,我眼前仍常常清晰地浮现她那一双写满坚毅的眼睛,那一双谈到艺术就会发光的眼睛。那是一双深藏着慈母柔情的眼睛,那是一双谦逊却不乏真诚和正直的眼睛。
不知不觉,她老人家离去已经整整三年了。三年来,我害怕走到老师居住过的新康花园那熟悉的小径,害怕看到那幢熟悉的房子。物是人非,庭院里依旧花开花落,却再也见不到我的恩师那可亲可敬的身影,怎不令人伤怀!然而,我要告慰老师在天之灵的是,在她走后的时间里,我似乎一下成熟了很多。我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开玩笑的调皮鬼。老师生前的真诚待人,那股对美好事物和艺术坚韧不拔的追求精神,如今都是我重要的人生参照。
2012年,我被“赶鸭子上架”,经推选做了上海越剧院一团团长。从来没有担任过行政职务的我,一时间很心虚,很茫然。遇到困难时,我脑子里经常会闪过老师生前面对各种纷扰复杂问题的情景。
老师生前不但是一个建树颇丰的艺术家,更是一个出色的戏曲院团领导。在我眼里,老师做领导并不是高高在上地端着架子,而是尊重、关心每一个团队成员。从解放前的“雪声剧团”到上海越剧院,都是有口皆碑。老师一直关心每一位演职人员的生活状况,从分房子、评职称,到生孩子、看毛病,她都努力为演职人员争取公平和尽可能好的待遇,急他人所急。走到越剧院里,时常可以听到老一辈的同事说“老袁”是他们的恩人,因为老师不但在艺术上引领大家,在生活中也为他们解决了许多很切实的问题,有时甚至比当事人及他们亲友考虑得更为周全。
以老师为榜样,我作为一个团长,也一直努力做到关注团里的每一分子,设身处地地关心他们。去年,我团的优秀青年演员徐标新在演出中嗓子出现问题,虽然当时正在排练《画皮》一剧,他担任“小黑”这个重要角色,临时换演员面临着诸多困难,但经过慎重考虑,我还是决定让标新休息治疗。我深知,作为一个戏曲演员,嗓音条件至关重要,若是勉强上台,必将带来更大的损害,这对他今后的发展和前景是不利的。作为一个团长,爱护一个演员不仅仅是给他一时的机会,更要为他的长远负责。
老师一生乐善好施,慷慨待人,这些品行都深深影响着我。目前戏曲院团职工收入和社会上其他行业收入相比,还是很有差距的。我作为一个成名的演员,收入相对其他人要好一点。当剧团的同事在聚会或遇到困难时分享到我自掏腰包相助的财物时,我感到很快乐。老师的儿子常常为此赞许我和老师的风格相同。分享和付出,是老师传给我的快乐法宝。
2013年末,我荣获院里颁发的“园丁奖”,惶恐之余,我也深感肩上的重任。“园丁奖”意味着教戏育人将是我未来工作的重心。我相信老师也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希望我能为她终生追求的越剧事业尽一份力,有所作为。越剧艺术要继续发展,袁派艺术要传承和发扬,都离不开对越剧新人的培养。如今,我可以很欣慰地告诉老师,我的几个学生,徐莱、徐晓飞、俞景岚、陈慧迪等,已逐渐为观众所认可,成为越剧舞台的新主角。我也会牢记老师有教无类、不图虚名的做法,摒弃传统的师徒观念,摒弃流派之隔,一切以越剧的长远发展为准则。
目前,我非常珍惜自己在舞台上的每一刻,渴望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最近我一直在紧张地排演越剧新编古装戏《铜雀台》。老师在世的时候,这个题材曾经排过两次,这次仍由我们男女合演团演出,视角也从全新的女性视角,将原先的“花瓶角色”甄洛提升为全剧的主角,重塑这位传奇女性。这对我也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我希望能衬托戏中两位男主角——我团的优秀男演员春雷和标新,更希望能学习老师在角色塑造方面的钻研和打磨精神,突破甄洛原来“花瓶角色”的局限,努力达到符合人物的声情并茂。
新的一年,我要告诉老师一个重大的好消息——阔别舞台近七十年的袁范版《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复排终于排上了日程,将于下半年和广大观众见面了!老师生前,一直有观众要求复排袁范版的《梁祝》。老师对《梁祝》这个戏怀着特别的感情,她曾和我说过,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她和马樟花演出《梁祝哀史》时,就决心好好整理这个传统老戏,让它成为越剧精品。老师不但对《梁祝》剧本、唱词和表演方式等的整改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而且是在越剧历史上第一个将自己创造的、成为现在越剧主要曲调的“尺调腔”应用到《梁祝》的演唱中。如今,不论哪种版本的《梁祝》都在分享着老师当年的创造。1953年,老师和范瑞娟老师主演的彩色电影《梁祝》风靡全国,在观众心目中成为绝响。我希望能将老师演绎的《梁祝》经典版本传承下去,给广大越剧观众的期盼作一个交待。
工作会有挫折,生活会有起伏,但每每想到老师,我便能找到新的力量和勇气,继续前行。我很庆幸那样一个出色的女性曾经作为我的导师,培育我多年。她留给我的,不仅仅是演唱和表演技能,更多的是无穷尽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