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对印材的选择,是与他的人生境遇分不开的。“余少好篆刻,自少至老与印不一日离”(摘自吴昌硕《西泠印社记》)。他自幼身处浙江安吉深山,耕读世家,家境清寒,学习篆刻也只能就地取材,或山石或方砖之类。25岁后外出求学、游历,漂泊于江浙,经济一直拮据,所以印材始终以选用价廉物美的青田石为主。直至五六十岁后,诗书画印自成面目,得社会认可,润笔逐渐丰厚。篆刻所选石材才多样高端起来。
家藏一张吴昌硕先生拜托浙江亲友为之代购青田石印材的便条,十分有趣:“青田石不计大小,检清白者,望买一大筐来,我欲自刻印。并因前刻成者为人偷卖,平日心血一旦抛弃,恨恨。唯腰员者不宜多买,切切特书”(见图)。
正因为“与印不一日离”,所以要买“一大筐”;正因为青田石耐温、致密、价廉,他一买就是“一大筐”;更因为他特有的“钝刀硬入”纵横恣肆的篆刻手段,与青田的石质契合,能奏出吴氏雄浑大气、古朴遒劲的印风,所以才需“一大筐”。有研究者归纳:“吴昌硕自篆印章的石材,大多很普通,较平常。”此判断有一定道理。印如其人么,吴昌硕先生的为人就像这普通平凡的青田石一样,厚重、实在、有亲和力。
当然,任何判断不能太绝对,即使在吴昌硕家境贫寒的岁月里,他也有用佳石奏刀的印章。如他42岁的朱文收藏印“苦铁欢喜”,用的就是上佳的芙蓉石,见边款“仲毅老友持赠此石,即破斧灯下”,原来是朋友相赠;如46岁刻的白文自嘲章“酸寒尉印”,用的竟是带钮的田黄石!兹因为上一年好友任伯年,替吴昌硕画了一张“冠服—端立—拱手—厥状可哂”的酸寒小吏肖像。此下吏生涯,令吴昌硕刻骨铭心,自然要用最好的石材来载录。又如51岁篆的白文印“俊卿大利”,用的也是上好的芙蓉冻石,两面边款,末行记时为“甲午十月记于榆关军次”,原来刻此印时他在大清军舰上正随好友吴大徴大帅去打倭寇呢,怎不期盼此一仗,自己大吉,北洋水师大胜,扬我民族声威!
吴昌硕先生一生刻印无数,求印者自奉石材,那就当别论了。
吴昌硕先生刻印喜用青田石,善用青田石,最重要一点是他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再普通平凡的石材,在他印刀下就是能呈现一种强烈的气势神韵,一种不同凡响的张力,一种独有的吴氏印风。
吴有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