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看守所的提审间里，易斌一点看不出身陷囹圄的紧张局促。这个瘦小枯干、有些土气的男子，自始至终侃侃而谈。他说，自己的梦想是打造一个民营医疗“王国”。从他那近似自我催眠的语调里，很难听出这是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而现实里，易斌打造的却是另一个“王国”：一个“称霸”上海的医托诈骗团伙。这些医托活跃于各大医院周边和通往医院的各种交通工具上，欺骗着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把毫无作用的药卖至原价的数十倍。

　　经过7个月的侦查，4月2日凌晨，上海警方出动近600名警力，分5个行动组19个作战单元，侦破近年来全国最大的医托诈骗团伙案。

　　警方抓获易斌等160名涉案人员，缴获仿真枪1支、药品10余箱。目前，已查明受害者达506人，仅今年3月，涉案4家门诊部开出的处方单就达669份，金额近170万元。

　　昨天，上海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披露了案件侦破经过。

　　花4000元喝一周“王老吉”

　　年纪轻轻的李金贵得了青光眼。今年3月13日，在去五官科医院就医途中，他“巧遇”同样要看此病的女子，又“巧遇”得过此病已治好的男子。男子很热情，介绍他们去一个名叫“华欣”的门诊部：“那边三四千就能看好，医院里要三四万。”

　　李金贵没带够钱，巧的是，女“病友”也没带够，两人便一起去银行取了4000元。在华欣门诊部，医生看了看舌苔就给他开药，总价为3997元，李金贵身上的钱正巧够。“当时我在想，一整天都这么巧，太有缘分了！”

　　然而，吃了12天药，眼睛没见好，却开始闹肚子。李金贵只得又去松江中医院看病。医生看过药，告诉他这些不过是普通的凉茶配方，清热泻火：“跟喝王老吉差不多。”

　　4000元喝了一周“王老吉”，李金贵很火大，但很多人要比他惨得多，因为被骗走的是真正的救命钱。李金贵们碰到的就是易斌手下的医托，其实，在他们为上当受骗咒骂时，警方已经围绕这个团伙展开了半年多的调查。

　　去年9月，上海市公安局治安总队接报：一群湖南来沪人员在上海华山、瑞金、华东、长征、“红房子”等三甲或知名专科医院门前拉客，随后将患者骗至事先安排好的民营医疗机构就医。

　　查实线索后，上海警方成立专案组侦查。调查围绕犯罪团伙的网络架构、团伙成员、犯罪手法、被害人等关键要素展开，专案组调阅道路监控视频70余小时，核查涉案车辆10余辆，查阅快递单500余张，查询公安信息资料5000余条，并对涉案窝点、人员、车辆跟踪布控。

　　经过3个月侦查，一个以易斌夫妇为幕后操控人，张勇等14人为核心成员，组织招募湖南籍人员为“医托”的犯罪团伙浮出水面。

　　巧取豪夺搭建诈骗网络

　　2012年9月，易斌注资金典医院，2013年3月买下福寿门诊部，2014年2月份承包华欣门诊部内的一个中医内科并开始营业。双方原则上约定，经营利润二八分成，院方拿20%，易斌等人拿80%。

　　实际上，易斌与这些民营医疗机构的合作也非“和谐”。

　　例如，福寿门诊部原本为夏浩所有，2012年底，易斌找到他合作。在夏浩的眼里，签订协议不由自己做主：“他一边说我的管理太落后，另一边又说如果不跟他合作，医院就不要开了。”两人最后协议，由易斌支付前期费用80万作为补贴，约定2013年3月底付40万，同年5月15日付40万，若不按时履行付款则协议作废，合作终止。同时，由易斌出资装修，待门诊部正常经营后，按利润二八分成。

　　但收到40万的前期款后，夏浩再无收入。2013年5月5日，他前往福寿门诊部提出质疑，易斌的马仔陈孟雄带着十几个人，将夏浩拉至一间小房内殴打，“我被打得不断喊易斌救命！结果，他过来抱住我，让我不能动弹，变成了活靶子。”

　　因怕遭继续报复，夏浩并未报警。对此，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三支队支队长钱海军也证实，易斌具有欺行霸市、寻衅滋事等违法犯罪行为。

　　与直接参与门诊部管理不同，管理医托时易斌则藏身幕后，由他的“发小”易善安出面统筹。

　　该团伙以丰厚的工资待遇为诱饵，聘请退休或即将退休的医生，以所谓中医教授名义为其坐堂看病；招募以老乡为主的来沪人员充当医托，在本市三级甲等医院、知名专科医院挂号处或者周边，以虚构事实、夸大事实等方式，诱骗外省市来沪就医患者到他们合作的医疗机构就医；高价销售以极低价进货的中药牟利。截至案发，已售出中草药2.6吨。

　　欺诈牟利引发纠纷不断

　　这是个公司化运作的庞大组织。

　　易善安手下有多位“托头”，层级分明地管理着90多名医托。据警方介绍，为了激励和套取资金，易斌还创立了所谓的“股权分割”模式，把一些门诊部小股份“转卖”或“承诺”给这些“托头”。对于一些有异议的医托或门诊部法人则恩威并施，指使打手不时恐吓、殴打。

　　“医托多拉客、多卖药，就能多拿提成。”据浦东公安分局副局长王凯介绍，医托骗的人如果开的药多，医托可以拿到配药总价的40%-60%作为工资报酬。医托也有不同分工，有在地铁口发小广告的，有在医院充当说客的，有在福寿、金典等医院蹲守伪装成复诊病人的，但这种分工亦无固定模式，随时灵活变化。

　　坐堂中医的工资则以每天500至600元不等日结。事实上，这些医生绝非专家教授，不管患者是心血管病、泌尿系统、消化系统病，还是皮肤病、肿瘤病，医生都给病人开一样的药，“这些药对病情基本没有什么效果，也不会吃死人，但通过开药能获取巨额利润。”

　　此次被抓获的涉案人员中包括医生4名，其中有2名在上海市卫计委报备，有在上海执医的资格；护士12名，只有6名在上海报备过。

　　这样的阵容和诊疗方式，不出问题显然不可能的，易斌也深知这一点。为避免引起警方注意，易斌安排了手下专门负责“维持秩序”和“退款”：无论嫌药贵还是治疗周期长，“只要有人上门闹就退款”。一起妇科手术引起的医疗纠纷中，易斌亲自出面陪患者到大医院重新手术，还赔了3万元的“损失费”。

　　尽管如此，纠纷还是层出不穷，今年以来，仅涉及福寿门诊部的110报警记录就达26条，其中25起以纠纷调解结案。

　　摧毁医托团伙留下思考

　　锁定团伙成员犯罪事实和落脚点后，4月2日凌晨，上海警方出动300余警力，辅警240余人，组成5个行动组、19个作战单位，分三波次分别将160名嫌疑人一网打尽。目前已有114人被刑事拘留，1人取保候审。

　　在医托行当，易斌名气极大。“我们衡阳人在上海做医托，大多是为他打工。”据部分嫌疑人交代，易斌是上海医托行当里“响当当”的人物，民警曾在他家搜出搬家时送礼名册，150余人从500元送到2万元：“湖南衡阳人里，易斌是上海医托圈里最大的老板，不听他的话就会没有生意做。”

　　正因如此，易斌团伙的摧毁，令上海整个医托行当噤若寒蝉，甚至连北京、广州等地的医托也闻风而逃。但警方也承认，打击可以见一时之效，却并不能完全禁绝医托的死灰复燃。

　　据市公安局治安总队副总队长单雪伟透露，从2006年起，上海就曾多次将“整治医托”列入平安建设事实项目。但医托诈骗团伙手法十分专业，诈骗行为多为分段实施。如果仅靠治理末端医托，只能按治安处罚法加以拘留，不少医托已“无所谓”。翻开这一团伙成员的档案，记者发现，几乎人人都有医托的经历，熟知如何规避责任。此次上海公安对这一医托诈骗团伙采取“全链条”式打击，正是希望破除“抓了又放”的怪圈。

　　单雪伟同时也对管理部门提出建议，完善监管。据他透露，目前上海开办医疗门诊机构门槛很高，但此后的监管却比较松，一些门诊一旦申办成功，立即遣散有资质的医生，改弦易辙。对此，业内人士建议，监管必须有“持续性”。

　　除了打击和监管，单雪伟认为，医托存在的根源还在于优秀医疗资源的紧缺。易斌自称也有过开民营医院的“梦想”，他甚至断言：“民营医院政策放开了，能进医保，医托就没有了，一切就好了。”

　　易斌的说法显然是在为自己开脱，但医托泛滥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医疗改革的紧迫性。记者日前在涉案的四家门诊部走访时，发现仍不时有“慕名而来”的患者。一名女患者对记者说：“大医院给我开了张立即手术的单子，但床位最快也要10天后，你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