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3年,奥乌米向英国广播公司(BBC)讲述了他为卡扎菲打球、陷入生死困境的这段回忆。
豪宅设施令人震撼
2010年12月27日,奥乌米抵达利比亚第二大城市班加西,开始为当地一个名为“纳斯尔”的篮球队打球。最先令他吃惊的,是球队给他安排的市中心豪华住所。
“那是一栋漂亮的公寓,里面豪华、宽敞,有两个巨大的客厅,三间大卧室,到处装着平板电视。沙发镶着金饰,又大又沉,根本搬不动。门是加厚钢板,就像银行金库大门那样。”他说。
奥乌米之前在美国和欧洲各地打比赛,也住过不少漂亮舒适的公寓和酒店,但相比之下,他觉得班加西的这栋公寓“仿若泰姬陵”。
从豪宅的震撼中缓过神来,他开始留意到房间墙上的照片:居然全是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和他的孙辈?奥乌米急忙打电话询问球队的领队艾哈迈德,后者告诉他这套公寓属于卡扎菲之子穆塔西姆·卡扎菲,“纳斯尔”是卡扎菲的球队,他在为卡扎菲家族打球。
奥乌米再次惊呆了。在尼日利亚出生长大的他从小就知道卡扎菲,和其他众多非洲男孩一样,对这个“英雄”人物带有崇拜之心。
一战成名购物免费
然而,第一次训练,奥乌米感到“英雄”的球队气氛怪异。他私下询问另一名外国球员,为何队员们看起来垂头丧气、担惊受怕。来自塞内加尔的穆斯塔法·尼昂回答:“因为这支球队一直在输。他们没拿到报酬,一些人还遭(卡扎菲安保人员)虐待。如果我们下场比赛还输,一些球员还会挨打。”
奥乌米看到一些球员胳膊上果然伤痕累累,还有一名球员眼眶乌青。
第二天,球队乘坐私人飞机前往首都的黎波里参加比赛。奥乌米在赛场上见到了卡扎菲,后者身穿白色制服,同他的军官们坐在观众席上。奥乌米说,他和卡扎菲对视了好一阵,队员和观众都看到了这一幕。卡扎菲的第三个儿子、主管利比亚体育事务的萨阿迪·卡扎菲当天带领球队入场,还和奥乌米交谈。
有了得力外援的“纳斯尔”队那天大获全胜。赛后,在休息室,领队艾哈迈德给队员派发奖金,一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约合1000美元的第纳尔。“领导人给的。”艾哈迈德说。
奥乌米一战成名,深得卡扎菲家族厚爱,也因此在利比亚享受到各种优待。“自从那场比赛后,我在市场买东西或去餐馆吃饭全不用付钱。从袜子到电视机、笔记本电脑,一切都免费。”
好景不长战火突起
随后几个月里,在奥乌米带领下,“纳斯尔”队在赛场上一直保持胜绩。队员们的情绪开始好转,唯独教练谢里夫始终郁郁寡欢。谢里夫来自埃及,正为家乡时局动荡焦虑,也担忧这场“革命”会否如传闻所说蔓延到利比亚。奥乌米当时把这种传闻视为无稽之谈:“我们谈论的是一个领导人已执掌大权42年的国家。谁会挑战这种领导及其军队?”
但传闻变成现实的这一天很快到来了。2011年2月17日,大批反政府人士在的黎波里举行“愤怒日”大规模示威,要求卡扎菲政府下台,开启了推翻卡扎菲的政治运动和随后的军事行动。
那天早上,奥乌米和往日一样爬到豪华住所的屋顶俯瞰班加西城。他看见马路对面的警察局被大约300名反对派示威者包围,一支军队从远处赶来。突然,枪声响起,人群四散逃命,一些人跌倒死去。
“子弹飞来,我俯身趴在屋顶上,害怕极了。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法思考,”他回忆说,“我一直祈祷,祈祷这只是一场梦,我想尽快醒来。”
大约10分钟后,枪声暂停,奥乌米躲回公寓,紧紧关上门。他打电话给教练谢里夫,得知后者已返回埃及。谢里夫告诫他留在公寓里,等人来接他安全离开。他又尝试联系队友尼昂,发现手机和网路信号都断了。
奥乌米从窗户看到,连那些和他在街头打过球的男孩们也手持猎枪或弯刀,一夜之间变为“武装民兵”。那一刻,他意识到,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没水没电饿食蟑螂
接下来,奥乌米在恐惧中度过了地狱般的十几天。他目睹邻居被打死、邻居女儿被强奸;饥饿的婴儿哭声、死者家人撕心裂肺的哀号、警报声、空袭爆炸声、枪声,24小时不停;没水、没电、没食物,他越来越虚弱,最后只能喝马桶里的水,吃蟑螂和花盆里的蚯蚓充饥。
“虽然我有镶金边的沙发,但金子又不能吃。平板电视也没法填饱我的肚子。这个公寓里的一切都毫无价值。我以前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水、一片奶酪或面包,突然成了真正的奢侈品,我没有的奢侈品。”
饥饿和绝望令他产生幻觉,他开始和不同年龄段的自己对话,讨论什么是幸福。被困12天后,他的手机响了,队友穆斯塔法打来的。他告诉奥乌米,自己也被困在城市另一端的住所多日,领队艾哈迈德说有办法把他们送出利比亚,但他们必须先设法赶到艾哈迈德的办公室碰头。
领队办公室离奥乌米的住所只两个街区。他撑着极度虚弱的身体爬下楼,从7层到一层耗时整整15分钟。站在街头,满地子弹壳让他又一阵恍惚。
曾经和他打过篮球的那群男孩发现了他,喊着他的外号跑过来,其中一个孩子背着一支比他个子还高的AK47步枪。见奥乌米已经迈不动腿,两个男孩抓住他的双臂,架着他一路躲避险情,把他护送到目的地。
一路遭查终抵埃及
在艾哈迈德办公室,奥乌米见到穆斯塔法。艾哈迈德告诉他们,他可以雇车和司机,走沙漠公路,6个小时就能抵达埃及边境。但这一路充满危险。几天前,他按这个办法送一名喀麦隆足球运动员离境,后者在途中一个反对派武装的检查站慌了手脚试图逃跑,被开枪打死。
穆斯塔法不愿冒险离开,奥乌米一边竭力说服他,一边往嘴里猛塞蛋糕和饮用水。等体力有所恢复,奥乌米起身离开,在街头男孩的护送下回到住所。当天半夜,他带着一个小行李箱,坐上了前来接他的车,身高2米的穆斯塔法已经挤在副驾驶座位上。
离开班加西15分钟后,他们遇到第一个检查站。反对派武装人员把车里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衣物全被扔到地上,护照被反复查看。尽管持外国护照,身为黑人的奥乌米和穆斯塔法还是被视为卡扎菲的雇佣兵。
在之后的数个检查站,两人不断遭受盘查、威胁和踢打。每一次,司机都不停解释:“他们只是篮球运动员。”但没人听他的话。奥乌米心想,如果能再见到这个司机,他一定把身上所有钱都送给他。
预计6小时的车程因为无数次停车检查,被拖延为12个小时。他们最终抵达埃及边境。
带着创伤重返球场
在埃及的难民营停留3天后,奥乌米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这时,他接到教练谢里夫的电话,邀请他到亚历山大调养一段时间再回美国。奥乌米不愿以一副“死人面孔”回家见亲人,于是告别穆斯塔法,独自踏上去亚历山大的汽车。
“谢里夫见到我,摇头说道:‘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这不是他。’我已面目全非——我的脸已褪色,胡须满面,牙齿腐坏,双眼布满血丝。不仅如此,他还看出来我的魂儿已经丢了。”奥乌米说。
在谢里夫及其家人照顾下,奥乌米身体逐步康复,恢复篮球训练和比赛,但心理上的创伤和阴影难以抹去。回到美国后,他被确诊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他时不时把自己关在屋里,十几个小时不理人;好多天不洗澡;情绪大起大落,莫名其妙发脾气。他每天只能睡着4个小时,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去练球。
“篮球是我逃避现实的途径。40分钟的比赛是我唯一能平静下来的时刻。”他说。
如今,奥乌米在英国效力于一支英格兰球队,队友们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他尝试联系在班加西一起打球的球员,得知他们中许多人已参战。他试图忘记在利比亚的遭遇,但最终在家人鼓励下向外界道出这段生死经历。他在BBC的纪录片中说:“我不后悔去利比亚打球,因为人生就像在篮球场上,你总会犯错,总有表现不佳的时候。” 张代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