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典戏剧的理论里,情绪并不是戏剧的属性——绝不会因为有51次的笑声盖过49次的哭声,推导出该剧属于“喜剧”,反之亦然。喜剧的根源,是人物性格的塑造——当这一角色因循着他(她)自身成立的行为逻辑,而该逻辑却与普遍价值格格不入时,就会令观众产生或幽默或荒诞或可爱或可笑的感觉,这一感觉激发的情绪通常是笑。而且,笑有着多种含义——赞同、欢喜、敷衍、嘲讽、轻蔑等等。由英国原班人马上演的《捕鼠器》,也赢在人物塑造,而不是恐怖气氛的营造。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癖好,从而形成的人物冲突,使得案件更为扑朔迷离,之余,还令人捧腹——于是,这出戏剧的层次就丰富了起来。缺乏人物塑造的“喜剧”不是喜剧,只是段子堆叠——它只是需要一张张嘴巴把这些段子说出来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了很多所谓的喜剧,在剧场里爆笑,出了剧场,却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笑。而《海鸥》不同,当老姑娘被作家问:“你快乐吗?”原本喜相逢的场面,瞬间被老姑娘理解为“戳壁角”,她立刻抽出右手——原本她的右手正以示友好地与作家牵着。旋即,她转身绝尘而去。观众的第一反映是老姑娘的动作真好笑,多想一层,就触得到她的可怜与可悲。《宝岛一村》亦如是。当台上一群眷村老兵在不同年代,同一棵大榕树下,都在探讨“戴笠到底有没有死”的时候,观众爆笑——因为我们知道戴笠死了,这个问题仿佛没有讨论的必要,但是,台上的角色却不知道,津津乐道。于是,我们看出他们的可笑,进而想到他们的可悲,以致发现其实本质是生活的荒诞。
喜剧,也是有格调高下的。二人转里,以模仿残障、智障人士逗乐观众的套路,不仅老朽而且缺乏基本的人文关怀。要理解20世纪初的契诃夫的喜剧的好,就必须知道诞生于古希腊的戏剧发展史。简言之,西方戏剧在发展中总体呈现“悲剧比喜剧高级”的论调。因为,喜剧——不管是小丑表演、玩笑段子、海派清口之类,其目的终究是让观众轻松愉悦地感觉不到时光流逝。而悲剧的诞生目的是——促人思考、发人深省。悲剧,也绝不是悲伤逆流成河,而是每一个人都做了符合其立场的选择,而最终这群人的互动,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破坏性结果。
看起来充满悲剧人物的契诃夫的戏剧,平白地展现了日常生活隐含的荒诞——岂有此理,竟有此事,哈哈哈!可它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且,无力改变。《万尼亚舅舅》《海鸥》《三姐妹》和《樱桃园》等一系列戏剧的场景和人物,几乎都是相似的,破落农场求生机而不得,各种想寻求爱的人们也终不顺遂。剧终,则留给观众一个似有似无的希望。这怎么是喜剧呢?
喜剧的格调,由剧作家的格调决定。在欣赏戏剧入门阶段,出于对学科的理解,必须分清喜剧与悲剧的原理。在荒诞,但是真实的生活里,悲喜往往唇齿相依。当我们极度悲伤与极度欢喜时,有着相似的表情。
是悲,是喜,取决于你站在哪里。
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