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君走了。今天上午,朋友们在八宝山为他送行。
这几天,老想着他。
我们相识,一晃有二十年了。记得那天,是施拉普纳领着国家队在国家体委训练局的北京龙潭湖足球场训练,场面有些乱,老纳、马克坚,还有范志毅那一代的明星球员们,十分惹眼,数十号记者扎堆觅活,数百号球迷热情欢呼。亦君挂着个照相机,笃悠悠地在场边晃,他人头熟,不时有人打招呼。随意的攀谈中,知道他是中国体育报记者,常州人,北大中文系毕业,大我一岁。第二天,找来报纸看他的文字,添了一份亲近:实在、平稳、不矫情,要是以文如其人去联想,自然能沉淀凡事低调、不事张扬的印象……
不多久,我们成了同事,他调入新民晚报驻京记者站,我在体育部当编辑,你来我往,交流不断,我经常会在央视晚间体育新闻之后骚扰他,在电话中商议明天的活儿。对此,他从不抱怨,还经常反馈点体育圈里的逸闻趣事,偶尔也会有些个素荤搭配的段子。他算不上神侃无边的京派活宝,却时有不动声色的幽默赢得你会心一笑。
在体育圈,特别是足球界上上下下,亦君有着丰厚的人脉与善缘,知道的事情也多。前些年足球打黑,我曾开玩笑让他从实招来、多抖黑幕,他呵呵一笑,兄弟尽管放心,亏心事咱肯定不做,也不敢啊!偶尔私下里聊起某些犯事进去了的熟人,他绝不会落井下石,多半会说,其实这人还行,挺可惜的。这就是他,说话做事有分寸,一如他的文字,稳当,规矩,不随波逐流。
后来,我工作调动,而他,一直是新民晚报驻京记者,工作范围也不再局限于体育报道,还包括两会报道、文艺新闻等,好像还兼做些记者站的财务活。即便在养病期间,他还关心着报纸,写过几篇报评。
虽说共事时间不长,但并不影响彼此友情的与时俱增。这些年,但凡他回沪公干或去常州探望病中的父亲,我们都会找机会一起坐坐,一杯咖啡,几支香烟,或者相隔一个火锅、烧烤啥的,笃笃定定,吃吃喝喝,谈谈圈里的趣事,说说家里的喜乐……
第一次听到骶尾骨脊索瘤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是两年以前,亦君告诉我的,语气倒还镇定。他说摊上倒霉事了,得了这病。我心里一咯噔,妈的,怎么会的?他摇头,好无奈。哪曾想,这恶病,真夺命。
去年10月中旬,复旦新闻8313北京聚会,同学们准备上山揽胜,我请假,心里想着进城去亦君借住养病的地方看看。前台电话上去:“这边有位姓何的先生找您!”话筒里马上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到得6楼,顺着走廊直抵尽头,左侧的一间,他正靠在床上拿着遥控器给电视静音,侧抬起头有点惊讶地望着我,你怎么来了?没怎么寒暄,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哥们,那玩艺儿扩散了,这条腿没了,就上个月的事,不过没想让人知道,哥们废了,再下去,没得切了……”
喝水,吃个苹果?自己来吧。我摇头,你别管。你坐,我上下洗手间,说着拄着拐准备下床,我赶紧帮他把一只蓝色的球鞋套上,又慌忙去床边找“另外一只”……不用找了,腿没了,找鞋作啥呵,呵呵。我连说对不起,他说没事。
我陪着他,聊着刚组建的报业集团,说些我们共同认识的人与事,他念念不忘晚报大家庭的善待与善举,感恩中携带着些许不安。我们还拿出手机,晒晒自家的宝贝儿子,他儿子上大学了,大小伙子挺帅气。临别,他执意相送,我不让,他说也得锻炼锻炼,硬是一步一拐地撑到另一端的电梯口,那几十米路好长好长,那电梯上得好慢好慢,我不记得我们相互间说过什么告别的话,保重,放松,问太太好什么的。只是,在电梯行将紧闭的那一刻,我试图回避却又匆匆遇上他的眼神时,一个闪念掠过:这一眼,不会是我们的永别吧。我难以确切地描述伴随电梯下坠时的情怀,但依稀记得,视线模糊中瞥见前台两位姑娘投来的奇怪眼神。
五天前,北京的朋友传来消息:前些日子,新的诊断出来,大不妙,另一条腿保不住了……
一了百了,是一种解脱。到那边,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缅怀好人,珍惜当下,做一个真实的好人。亦君兄,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