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地处长江咽喉位置,战略地位极其重要。1932年和1937年的淞沪抗战,宝山月浦是上海抗击日寇的第一线!1937年8月,宝山保卫战打响,我98师路景荣、姚子青两位将军率部血战宝山、月浦,视死如归。日军动用陆、海、空力量,历时7天,付出惨重的代价方才占领。98师将士伤亡高达2590人,路、姚两位将军壮烈殉国。
我的家乡,便在宝山月浦。
炮火连天母离子散
1937年,抗日战争打响时,我和弟弟毛冲林尚不足10岁。只记得月浦枪炮隆隆,火光冲天,日寇四处放火,烧毁大量民房。当地人只好四处逃难,颠沛流离,遭遇亲人遇难、离散的痛苦。在纷飞的战火中,一个普通的人家感受到的,恰如一粒砂子说明一座山——一个社会细胞的悲哀,反映那时中华民族的灾难。
我的母亲潘云芳,生长在月浦,自幼跟着外公读书认字,跟随外婆纺纱织布。外公赵芷祥,舅父赵大雨皆为外科医生,乃是中医外科清代名医赵一飞的第六、第七代传人。“赵家先生”在当地名气很响。那时疔疮热疖、湿毒流火,皮肤疑难杂症,都要找赵家先生医治。听舅母说,江苏太仓、千灯、锦溪等地的患者,也要远道问路到月浦找赵家先生看病。母亲生出我和弟弟后,一直体弱多病,家务全赖外婆操劳。“八一三”时,月浦陷入一片火海,外婆拖着我们兄弟俩随难民逃难,从此与母亲再未相见!战争结束后,我们也多次寻访过母亲的下落,但都没有结果。这也成为父亲此生最大的遗憾!他临终前还在牵念:母亲骨留何处?
异姓恩情永志不忘
连年的战火,给各家各户带来悲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但相互之间也因此更加顾念,异姓人家,虽非骨肉,却同情相亲。光我们一家人,就受恩于几户人家。
当时,外婆带着我们两兄弟逃难,饱受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之苦,真是举步维艰,常常累倒路旁,后来又住进破庙。年迈的外婆终于抵挡不住接连地奔波,撒手人寰。临终前,她我托付给村民郑汝南,后来他成为我的养父;又想办法带信给我的父亲毛福祥,让他带弟弟回沪。
养父郑汝南本来有3个儿子,逃难时两个死在苏州木渎,大儿子刚回家又被日本兵打死。他和兄弟皆无后嗣。他找到我的舅母说明原委,并征得父亲同意后,将我改姓为郑,所以我的姓与弟弟毛冲林不同。
另有两位王姓恩人,是和父亲毛福祥一起开机编织的二位挚友王吉棠、王福林,他们都是苏州人。外婆死在破庙后,父亲安葬了老人,带着7岁的冲林回家,生活无着。幸好两位王姓挚友轮流把冲林领回家去,和自己家的小孩做伴,照料饮食起居,呵护衣着冷暖。有这样的恩人关怀,才渡过难关。
恩情怎能相忘!父亲临终前另一遗言,就是要我兄弟今后一定要去探望两位王姓恩人。我俩步入知命之年,便到处打听两位王叔叔。王吉棠已经病逝,王福林退休在老家。我俩买了礼物,寻访到苏州齐门外井亭桥街王家。当时,老两口正在家里吃中饭,桌上仅一碗萝卜丝佐餐,生活清贫。我俩慰问叔叔婶婶,向他们再三道谢后,方才离开。
故土难忘寻访不得
战火停歇之后,我的舅母只身一人回到月浦老宅基废墟上,擦干眼泪,用火焦木、碎砖头搭成简易棚,在周围种些杂粮、杂物,坚强地活了下来。弟弟毛冲林后来也被送到舅母身边,在此生活。
由于亲身经历过被日寇侵犯、凌辱的历史,在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我和弟弟在养父郑汝南、父亲毛福祥的支持下,双双赴朝抗敌。遗憾的是,弟弟已于去年底去世,不能与我共同撰写这篇回忆。
长江滚滚东逝水,时光转回到新时代的新月浦。大片农田已是高楼林立,商业繁荣,公交车和私家车川流不息。马路河的支流闵泾浜早已填平,南端是现在的月浦步行街。故土难忘,冲林在世时,我们兄弟俩常常谈起月浦,巧的是我俩竟然曾共同梦到过“八一三”时火海中的家乡!2001年春,我和弟弟曾来到月浦老宅基寻访,可是再也见不到了。现在,那边建了许多厂房、仓库,更是连进也进不去,只能遥遥相望了。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宝山已成为上海的抗战纪念圣地,2003年建成的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每到重要时节,都会举办盛大的活动,纪念在宝山牺牲的抗战将士;还有侵华日军罗泾大烧杀遇难同胞纪念碑、“一·二八”淞沪抗战无名英雄墓遗址等,供人们随时瞻仰先辈、先烈。我们一个家庭遭受的苦难固然难忘,国家和民族奋勇抗战、抵抗外侮的精神才是值得全体中国人牢记和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