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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6月25日 星期四 放大 缩小 默认   
吸毒者自白:我们就像 一根点过的木柴
潘高峰
数据来源《2014年中国毒品形势报告》图 IC
■ 6月23日,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禁毒馆开馆 本报记者 张龙 摄
  首席记者 潘高峰

  托尔斯泰曾经说过:“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如果反过来,似乎也可以用在那些吸毒者身上:第一次吸,可能各有各的原因,但戒断后的复吸,原因总是那么相似——那个圈子,无法逃离。

  这是一个尴尬却又无法回避的现实。吸毒人员在强制隔离戒毒期间,往往都能成功从生理、心理上戒毒,一旦走向社会,复吸率却很高。“走进大墙,变成人;走出大墙,立马变回鬼”。

  昨天,记者来到上海市公安局强制隔离戒毒所,与两位吸毒者对话,听他们讲述自己如何堕入深渊,又是如何挣扎难起。

  “想到还有3个月出去,我就紧张”

  继东的人生经历很丰富。今年49岁的他,17岁进少管所,19岁参演电影《少年犯》,24岁刑满释放后成了走穴艺人,但很快沉沦毒海。他吸毒25年,5进戒毒所,每一次强戒,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但事与愿违,“我们就像一根点过的木柴,有一点火星,一碰就着了”。

  记者:当初怎么会参演电影《少年犯》的?

  继东:因为我就是少年犯啊。当时剧组来少管所挑人,看我挺会表演,就选中了。

  记者:你的表演在哪里学的?

  继东:在少管所里。1983年,我因为打架,被关进漕宝路40号当时的少管所。那时候正好严打,判了十几年。进去后我发现少管所里有个“回春艺术团”,教孩子们唱歌、表演、乐器、指挥……很感兴趣,就加入了。当时剧组来少管所挑人,看我挺会表演,就选中了。

  记者:后来一直从事演艺活动吗?

  继东:一开始是。因为在少管所里学了唱歌、舞蹈还有好多乐器:吉他、爵士鼓、萨克斯,再加上我演过电影,所以减刑出来后,就开始走穴演出。

  记者:当时一个月能赚多少?

  继东:几万块不成问题。那是1991、1992年,算是高收入群体了。

  记者:后来怎么会吸毒的?

  继东:也跟演出有关吧。有一次去西安演出,那时候,西安算是中国早期毒情比较严重的,很早就有人在吸毒,但我不知道。一次演出前拉肚子拉得很厉害,一个朋友拿了点粉给我,说卷在烟里吸了就好了。我一吸果然好了。

  记者:然后就一直吸了?

  继东: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吸过后觉得很难受,以为生病了,朋友又拿了一点给我。后来离开西安时,又觉得难受,就告诉另一个朋友,朋友说,这是毒瘾犯了。我才明白,但已经晚了。我二话没说就打了车赶回西安找朋友买。当时也没觉得多严重,因为圈子里吸的人很多,反觉得是时髦。

  记者:后来就一直吸?

  继东:对,开始一直是海洛因,后来海洛因和冰毒混着玩。

  记者:没有想过戒毒吗?

  继东:怎么会没有,一直想戒。加上这次,我强戒过5次,自愿戒的次数更多,前后加起来十多次是有的。

  记者:都没成功吗?

  继东:真的很难。戒海洛因,一般都是药物替代,靠美沙酮顶着,但出去后美沙酮一停,比海洛因瘾还大,难受得不得了。但我觉得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心瘾。我们这种人和没吸过的不一样。就像一根点过的木柴,有一点火星,一碰就着了。

  记者:你觉得吸毒给你带来哪些影响?

  继东:我的人生被彻底毁了。说真的,不是吹牛,如果不是吸毒,我是一个不错的人,不管是当初搞演艺,还是后来做生意,开公司,都挺成功。但每次我感到我已经摆脱那个阴影的时候,它又会找上我。

  记者:复吸了?

  继东:对。我第一个女朋友,我们在一起7年,她是个老师,人很好,我很喜欢她。但因为始终戒不了毒,感觉很对不起她,所以有一次强戒的时候,我很坚决地和她分手。当时非常痛苦,也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吸毒。

  记者:后来怎么会又吸的?

  继东:其实就是因为离不开那个圈子。印象最深的一次,我找了一个女朋友结了婚。为了和过去告别,就搬了个地方,没想到新家附近居然碰到了一个“老朋友”。他和我借钱,我不好意思不借,但我告诉自己坚决不吸。后来因为感情问题,和老婆离婚了,心情很不好,心防一松,有了侥幸心理,想只吸一次。结果,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你可能挺过了一次诱惑,挺过了十次诱惑,但很可能就栽在十一次上。人总有松懈的时候。

  记者:这次戒毒后,你觉得还会复吸吗?

  继东:不会了。

  记者:这么有把握?

  继东:其实没有把握。(叹气)说老实话,我现在还有3个月就要出去了,一想到这个,我就会很紧张。在这里面,很坦然,但出去以后会怎么样,我真的不知道。你也明白的,我进来的多了,这里面吸毒的我几乎都认识。都说戒毒是“戒圈子”,我这个圈子太大了。

  记者:那就这样放任自己了?

  继东:不会,我还是会努力吧。我爸80多岁了,他是个老干部,从小就对我寄予厚望,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继承毛泽东思想。最近他来看我,我说你身体不好,别来了。他说,看一次少一次了。我听了真的心好疼。最近我的前妻也常来看我,她说我出去就跟我复婚,生个孩子,希望让我有点牵挂,别再去想那些东西。就算为了他们,我也要争气一点。

  记者:你觉得怎么才能戒掉“圈子”?

  继东: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我觉得这个光靠人的毅力是不科学的,要全社会吧。现在社会上吸毒的越来越多了,大家都觉得“溜冰”没啥,所以更难。其实我最想说的是,千万不要吸第一口。一日吸毒,终身戒毒。

  “那个圈子里,10个有7个吸毒的”

  37岁的阿琴面容清秀,身材高挑。她曾是一名模特。再之前,她是一位柔道运动员,参加过上海和全国比赛,成绩很好。“基本上没有出过前三名。”

  很少在赛场上被人击倒,毒品却轻易击倒了她。原因很可笑,减肥。第一次戒断后,阿琴也曾下过决心。“妈妈不要再喝有毒的汽水,不然我又没有妈妈了。”早熟的儿子,一句话曾让她泪流满面。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用。“三顿饱饭一吃,又忘了。”阿琴说,自己性格内向,本来朋友就少,离不开那个圈子。“真正能说得上话的,还是一起吸毒的。”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

  阿琴:就是退役开始做模特后不久。我算吃得少的,但还是感到控制体型很难,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整天吃,却不见胖,我很奇怪,就私下问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她就给了我一包东西,我吃了,一个晚上瘦了四五斤。

  记者:冰毒?

  阿琴:摇头丸,吃了以后跟朋友疯狂地跳舞,感觉停不下来,精神亢奋,不想睡觉,也不想吃东西。

  记者:当时也没问是什么就吃了?

  阿琴:那时候摇头丸应该还不算毒品吧,我听说大家都玩的,不算什么。除了第二天第三天特别累,好像也没什么副作用。

  记者:后来怎么会吸冰毒的?

  阿琴:也是朋友给的,我们那个圈子,10个有7个在吸,一方面可以减肥,一方面也觉得时尚。我们很关注娱乐新闻的,看到很多明星吸毒,总觉得这是潮流。

  记者:吸得多吗?

  阿琴:多,当模特赚的钱,除了买化妆品,基本都花在这上面了,还不够。我算是比较早的一批模特,那时候赚的还是不少的,每个月两三万,在十几年前算不少了。

  记者:有人说冰毒不上瘾,你觉得呢?

  阿琴:一开始都是那么说的,的确不像抽大烟(海洛因)那样有身体上的依赖性,但是心里的瘾很强。只要空下来,就会想。

  记者:你觉得冰毒危害性大吗?

  阿琴:开始不觉得,后来才知道可怕。吸了一段时间,就感觉自己精神不正常了,老是觉得有人要害你。有人一敲门,我就害怕,发抖。到后来父母敲我的门,我都怕得不得了,有时候会整个人躲到柜子里。

  记者:怎么会被强制戒毒的?

  阿琴:父母认为我有神经病,就骗我去看病。到了医院,一听医生的话不对劲,我坚持说自己没有病,是大家都要害我,就反抗,还把医院砸了。医院报了警,我尿检验出来是阳性,就被带进来了。

  记者:后来戒掉了吗?怎么会第二次进来的?

  阿琴:在里面强戒了2年,出去后,想想在里面没什么自由的日子,挺怕的,就想着再也不要吸了。尤其是我无意中发现我儿子竟然知道我吸毒,觉得蛮心酸的。

  记者:他是怎么知道的?

  阿琴:我也不太清楚。我和我老公感情不好,对孩子管得很少,可能在这样的家庭,孩子也早熟。出去后不久,有一次看案件聚焦说到禁毒,儿子脱口而出:“把这些坏蛋都抓起来!”他当时才6岁多。还有一次,开家长会我没有去,儿子回来一边拿着小刀划书一边流眼泪,我问他话也一声不吭。直到我也哭了,他才抱着我哭着求我:“妈妈不要再喝有毒的汽水了,不然我又没有妈妈了。”

  记者:后来怎么会再复吸的?

  阿琴:还是因为离不开那个圈子。我人比较内向,朋友很少,真正关系好的就那几个。和她们又玩到一起后,一开始还说好了,吃饭唱歌可以,坚决不玩那个了。但后来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她们吸,觉得偶尔一次也没什么关系,结果你也知道了。

  记者:这次进来多久了?

  阿琴:1年多了吧,去年1月份进来的。

  记者:你觉得出去后还会复吸吗?

  阿琴:肯定不会了。

  记者:为什么这么肯定?

  阿琴:以前人家问我,出去还玩不玩,我一般不会回答。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没把握的话我不说。但现在,拿起壶就会想到我爸爸,我过不了那一关。

  记者:你爸爸怎么了?

  阿琴:他去年9月没的,肺癌。其实之前他一直好好的,体检也没什么问题,我再进来以后,他一下子就垮了。我知道,他其实感到亏欠我,他是海员,从小就很少在家,他觉得对我管教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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