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观众看沈伟的现代舞,不用为是否看得懂而焦虑,只是需要像看抽象画一样去欣赏肢体动作所带来的纯粹的美,如同欣赏美丽的自然风光,先被自然的美所感动,再各自生发出不同的或关于人生或关于灵魂的体悟。
一切源于喜爱,从没想过要做中西合璧的作品
如今,各地舞台上出现了一些艺术“搬运工”,东拿一些国外观众好奇的中国元素,西取一点国内观众陌生的西方元素,然后杂糅在一样,这样的“中西大杂烩”有时倒也吸引了不少国内外观众。因此如此讨巧的手法也颇受不少艺术家青睐,甚至堂而皇之地成为一种创新模式。
然而,东西方艺术本身无论在艺术观念上、审美趋向上、表现形式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因此要在一个艺术作品中融汇两种不同的文化,其难度可想而知,稍有不慎就会显得不伦不类。
但沈伟的很多舞蹈作品却把东西方两种文化结合得天衣无缝。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1968年,沈伟出生于湖南长沙一个艺术家庭,爸爸既做戏曲导演,也做演员,还写书法、做设计。“那从小我就在家里写毛笔字、画国画,然后学戏曲。”
六岁时,沈伟就站在舞台上表演了,九岁的时候考入了湖南省艺术学校,学了六年半的戏曲。
1987年,中国第一个现代舞教育机构——广东舞蹈学校现代舞大专班成立,沈伟成为了第一届学员。在旁人看来,从戏曲到现代舞,似乎跨度很大,但是对沈伟而言,却是自然而然的事。“实际上我从小就喜欢做运动,可能天生就协调性特强,以前也是唱武生的,也学盖派,比较多地用身体来表现,那我对舞蹈的肢体表现也特别有感觉。”1992年沈伟加入广东现代舞团,1995年赴美留学。
“我在中国生活了26年,学中国戏曲、书画,从中接触中国的传统文化,然后去美国生活了20年,对西方文化也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古希腊时期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以及后来印象派的审美观,这些都是我感兴趣的。那这样一个经历,会让我的世界观的形成,对艺术的追求,有一种新的认识。”
“实际上,做一个艺术家,第一是要诚实,诚实就是你自己喜欢什么,不管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你喜欢这个东西,就会认真去学习,去创作。这就像吃饭,我不但喜欢中国菜,也喜欢吃法国菜、意大利菜,我觉得我可以有很多自己的风格。在我创作的时候,我只做我喜欢的东西,好看的东西,认为有意思的东西,那中西方两种文化无形中会影响我对事情的判断。很多自然而然出来的东西,其实根是从东方文化或西方文化里面发展出来的。”
沈伟透露,《声希》中裙子造型的审美观来源于苏州园林的石头,“因为我小时候特别爱画那个园林里面的石头,它是拧曲的,有一些褶皱。那我做《声希》时,就从服装的选料到颜色、灯光,到演员动作都跟苏州园林的石头有一种一致化的感官感觉,有那种类似的皱褶感,那种质感、雕塑感,但是它又不是原搬出来的。”
如果沈伟不说,可能鲜有观众能联想到苏州园林的石头,但是经一点拨,确能感受到石头和《声希》里的裙子这两种完全不同介质传递出的神似同一的美。在沈伟舞蹈中,还能看到中国戏曲的步法,但是仔细看,却又不同。沈伟受到过西方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但是他舞蹈中的超现实主义又迥异于西方。
“西方的现代舞里面很少会用到东方哲学里对身体的认识,比如说用气、用呼吸、用内力、用圆。我们的关节、我们的身体结构,加上我们肌肉的能量,呼吸的能量,再加上跟地心力、惯性以及跟这个世界宇宙的关系,使我们身体运动起来,那这种运动力可以产生出不同的运动质感,这也是用一种新的语言跟人类沟通,会打开一个新的空间。”沈伟指出。
艺术家最重要的责任是创作出前所未有的东西
在国内观众眼里,沈伟是一个舞蹈家,但是在国外观众看来,沈伟更是一个跨媒介的艺术家。
近年来,沈伟的舞蹈作品开始更大胆地跨越传统剧场的界限。2010年10月,沈伟带着舞团在纽约地铁、广场、河边、街头做了一系列公共表演;2011年6月,在大都会美术馆著名的雕塑园内,上演了作品《静止的移动》,让舞者与雕塑进行关于“过去与现在、静止与运动”的对话。2011年,沈伟的实景多媒体行为舞蹈《分与合》上演于纽约公园大道军械库5500平方米的大厅。演出区域大量应用了影像、现场装置、行动绘画等媒介,33位裸身舞者周身沾满颜料,在白板上留下不规则的痕迹,观众则没有被固定在座位上,可以自由穿梭于演出区,“零距离”观看演员的表演,而这一互动行为本身也成为该作品的重要部分,此新颖的表演样式也在美国艺术界引起热议。
在沈伟看来,传统舞台还是有限制的,而不同的空间会有不同的感染力,给舞者和观众带来不同的启发。
“这些年在做舞蹈的同时,我一直没有放弃在视觉上的实验和提高。” 2014年12月5日,“沈伟——黑白灰”视觉艺术展在迈阿密达德学院艺术与设计博物馆、MDC Live Arts联合呈现。从早年逼真的具象画到如今的抽象画,这一路的转变也是与沈伟的舞蹈创作息息相关的,他那些抽象画作的线条中,亦有着舞蹈的节奏感和结构性,开放而充满情感。
对于完全创新的执着也让沈伟的创作非常低产,别的艺术家一年也许会排十几个作品,但每个星期都会收到邀请的沈伟,每年基本只做两个制作,且不会做任何商业项目。“生命很短,我只做最纯粹的艺术。”
当然,沈伟在专心创作之余,还得考虑如何养活整个舞团。虽然美国国家基金会会给予一些优秀的团体一笔资金支持,但其实经费非常少,而且还得跟众多机构团体去竞争。有时无奈下,沈伟会掏出自己的工资捐给舞团。不过,沈伟还是过得很开心,他在物质方面的要求很低。
在美国,没有演出时,沈伟或在泽西城的工作室里排练、画画,或宅在纽约西村的一间小公寓里,听听音乐、写写剧本、构思一下舞蹈,如非必要,不常外出。因为在公众场合“需要更多的伪装,这让我很不自在。”这大概是沈伟在大众面前显得严肃拘谨的原因吧。只是,当沈伟在电脑上展示《分与合》《二进宫》等作品时,我看到了他溢于言表的兴奋,其中也夹杂着些遗憾,不知这样的大胆创新的作品何时能在国内展示。“一步步来吧。”随后沈伟温和地笑说道,又露出了一份只专注于艺术、不谙世故的纯粹少年气。
选自《上海采风》官方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