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又称“契文”、“卜辞”、“贞卜文字”等,是商代后期契刻在龟甲或兽骨上用于占卜、纪事的文字,也是目前已知的我国最古老的文字,主要出土于河南安阳殷墟。自光绪二十五年(1899)被王懿荣偶尔发现,立刻在学术界引起震动,也深深吸引着罗振玉、王襄、董作宾、丁辅之等学者与书法家们的目光,凭借他们尝鲜的心态和丰富的学养,开始尝试以甲骨入书。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书写甲骨文已蔚然成风。同样在群星璀璨的民国印坛,也有少数几位敏锐的印人,摸索着取甲骨入印,其中拓荒的主将就是简经纶。
简经纶(1888—1950),字琴石,号琴斋,别署千石楼。广东番禺人,生于越南,抗战前寓居上海,后迁香港。书法得康有为指授,初从篆隶入手,复浸淫于秦诏、晋帖、魏碑等,又上溯甲骨文、金文、砖瓦及流沙坠简,临摹名迹迨遍。康氏评其篆隶“苍深朴茂,乃深入汉人之室。其篆三颂,雄奇古厚,自云新学,若然,则天才卓绝,尤所仅见。临《好大王碑》,亦复瘦硬通神,得褒斜、渑池之意。初临如此,成就何可量耶?”尝集甲骨文书为联句,浑然天成,辑成《甲骨集古诗联》出版,影响颇广。简经纶一度供职于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又任政府侨务委员及上海侨务局长。公暇临池不辍,并与叶恭绰、易大厂、吴湖帆、张大千、王秋湄、邓散木、陆丹林等海上名家交往甚密。“八一三”淞沪抗战后避迁香港,设琴斋书舍,从学者甚众。亦善行草,工绘事,以篆笔作画,清新疏淡。
简经纶研习篆刻的经历,一如学书,博涉百家,取法极高。不论是战国古玺、秦汉官私印、封泥、肖形印及元押等风格,刻来皆游刃有余。甲骨文的出土,可谓天赐奇字,也是晚清篆刻大师赵之谦、黄士陵等都无缘得见的,对简经纶等同时代印人而言,面临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机敏博识的简经纶,艺高胆大,学古善变,他首先被这些象形简古、劲健挺秀的上古文字深深吸引,并在不断深入练习甲骨文书法基础上,开始施展其高妙的印化手段,以书入印,将这三千多年前奇诡高古的文字引入到篆刻中,呈现一派渺远旷达的神韵,为近代印坛开创了一个全新面貌。
甲骨文总量达十余万片,单字有四千余,但可辨识的仅一千七百多字,能真正实用的也不多,早在简经纶时代则更为稀少。印文选择余地的局限,造成篆刻创作内容的狭隘。尽管可采用先秦文字的通假方法,但必将会损伤甲骨文印的纯正性。睿智的简经纶,以其深厚的传统古玺印创作技法和在古文字等综合修养为基础,篆刻甲骨文印多摘取《老子》、《庄子》、《淮南子》等先秦典籍中名句,章法上则参考开阖错落的战国古玺。简氏朱文印取宽边细文,白文印加边框或界格,使原本外形不够规则,简逸、劲峭和略带欹侧的甲骨文融入到古玺章法的大框架中。用刀劲利挺锐,线条细峻生辣,既保留了龟甲契刻的刀痕意味,也使印章题材与艺术形式得以完美融合,大大拓展了篆刻艺术的表现形式,成为近代篆刻史上自我作古的典范。
国人有喜争第一的情结,像首创甲骨入印这一印坛重大事件上,历来就有简经纶和杨仲子间座次之争。大画家徐悲鸿曾称杨氏为“以占卜文字入印的第一人”。综观简、杨二位甲骨文印作,大多刻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但在数量上,简经纶不仅占有明显优势,在线条形态与质感上,更贴近甲骨文的原始面貌。而杨仲子除了在少量边款上能较好体现卜辞韵味外,余者远逊。
印人陈巨来尝告:“此怪人也,为我刻过多方印,只出现于他的印谱里,却从未给我一方。”亦印坛趣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