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飘逸潇洒
如同一尊令人值得敬佩甚至想探究其中奥秘的神奇雕像,阿城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我的面前。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阿城好友朱新建书写的字幅:德内街有古屋,阔八尺,与屋主人联夜谈,有悟。
阿城还说他喜欢外表阳刚雄健的男性和健康快乐有创造性的女性,“所谓创造性,就是不时会让你不断有生活感觉的新发现。”
夜已深,我与阿城握别,他以一种潇洒了然的姿态对我说道:“今天时间有限,否则我放世界名画和奇异风俗的幻灯片给你看,咔嚓咔嚓,清晰度高,很有劲的,你下次再来。”
这一说,到如今,已是三十年,再没机会见到阿城。当年与他神聊的奇妙感觉,总是犹如飘渺的晨雾和透明的露水,轻拂在我的心坎。还是那种感受,好像他总能干出各种各样出人意料的事情。
当年对阿城的访谈文字《“书只须读少”——京城访阿城》,发表于1986年9月20日《文汇读书周报》。阿城还特地让江曾培先生带口信给我,“谢谢修晓林”。以后见到阿城在《文汇报》副刊发表散文,写他在版纳河边小路行走时,突然见到超大个头的甲鱼(当地人叫团鱼)从岸边爬上来,无所畏惧地慢慢踱步,又似幽灵般隐没在路旁的草丛中,把阿城吓得竟然不敢移动半步。短短的文章,写得惊心动魄、气势非凡,让人读后经久难忘。我心想:这就是阿城的写作功力。
又听说他在美国自己组装汽车,在店里买本书,购买一堆零件,在家中的院子里组装成功老爷敞篷车,再自行喷漆,完事后,阿城坐在车里口衔烟斗,一副汽车装配专业户的非凡风度。又听人说阿城的照片上了美国影片《父子情深》VCD的封套……
总是没能有机会与阿城合影。1998年初,榕树下网站举行文学作品颁奖大会,阿城、王朔、余华应邀到沪,还有上海的网眼陈村、王安忆一起出场做评委。我坐在会场最后面的座位上,远远望着这位中外传统文化根底都是十分深厚的中国作家,只见他一袭府绸衣裤,显得飘逸潇洒,台上的他含笑点头,我也微笑着,我看见了他,而他则是看不到我的,我在心中为他默默祝福;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又听说阿城于哪天到沪了,在哪家茶馆与友人神聊;2013年的盛夏酷暑,上海书展十周年时,我想:阿城会不会来上海呢?报纸关于书展活动的预告,有他的名字,却没有具体说他参加哪天几点钟的哪项活动。后来才知道他是参加了书展首日的“书评时代”论坛,第二天就离沪了。媒体报道,说阿城宽袖肥裤,颇有一点魏晋风度,这场论坛是属于历史学系名为“河图洛书”的考古专题。
还是1986年初秋,我在北京西单新文化街振兴巷的瓦顶老屋,与阿城对聊时,就听阿城说:“你们上海的陈村和南京的叶兆言,都是非常个性化的作家,写评评点点的文章也很不错的。”阿城说此话时,一副严肃认真毫不含糊的表情。我在心中记住了阿城的话语,回到上海后,就特别注意阅读陈村发表在各类报刊杂志的文章。
陈村的散文和随笔杂感,具有极其鲜明、一看便知的“陈氏”风格——沉重的话语在幽默的言说中化解,悲剧的意识在轻松的思维中升华。文章说的是关乎往事回忆、名利纠结、荣辱在心、沉浮失落、生命神秘、寿期长短的事情,是每个人都会遇见又不得不正视面对的敏感话题,如果你也撞见了以上烦心忧心闹心的生活问题,那么,在陈村具有“智能穿透力”眼光的扫描下,你会在轻松阅读中,得到或是惊醒或是顿悟的学习收获。陈村的感觉是敏锐的,思维是独特的,语言是有弹性的,遣词造句又是准确精到的,情趣也是盎然坦诚的,在上海话说的“冷面滑稽”或调侃或逗噱或打诨的言语表述中,你会“因他”而进入一种清静纯净的“自我”禅境,从而会心一笑,连呼“过瘾”、“有劲”。陈村的智慧和幽默,还有他的坚强意志,在上海知名作家中,极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