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对我们这代人来说也许特别贴切:现在的生活就是我们小时候的梦。
记得念小学时,汏浴是个很“奢侈”也很幸福的事。那时,我父母家住在长宁区天山二村,住房的生活条件是同层4户人家用2个公共“马桶间”,虽有一个4户合用的狭小的只有一平方米的浴室,但居民没有经济条件来安装取暖和热水设施。冬季,没有居民会在这个陋室洗澡。我当年倒是为了励志和强身,在这个陋室里洗过冷水澡。整个冬季,我们左邻右舍的孩子几乎都只能在春节前到公共浴室去汏一次浴。过年前,母亲会把汏浴的钞票交给三哥,让他带领我和弟弟到公共浴室去汏浴。这时,邻居也会托三哥带上他们的孩子,每年“汏浴大军”总有十来个孩子。
60年代前,天山地区的公共浴室只有2个,一个在法华镇路的法华浴室,一个在周家桥,国棉21厂对面,叫三角地浴室。三哥喜欢带我们朝“下只角”跑,可能那里的汏浴费比较便宜。从天山二村的娄山关路到周家桥三角地浴室,得走二十多分钟。我们欢蹦乱跳地跟着三哥,像走迷宫一样,弯弯曲曲穿过许多弄堂和小路才能到达浴室。当时,觉得路上的一切都很新奇。
那时,洗个澡也就是每人2毛钱,但能享受到很热情的服务。浴室的服务员大都是扬州人。进门,服务员会递给你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脱下的衣服,他们会一件件给你挂在悬在天花板下的挂钩上。那时洗澡,主要是在大池里泡澡,泡完澡有服务员可以给你搓背,搓一个背是1毛钱。三哥为了省钱,一般都是他先为我们搓背,然后再教我们如何用右手缠上毛巾,为他搓背。我们将搓背叫“搓老坑”。搓完背,我们再去有几长排洗面盆的房间,用热水洗净身子。
洗完澡出来,有一排排软躺椅可供休息。你只要招呼一声,服务员可以送茶,还会给你送上一条条热毛巾,有的服务员还会像耍杂技一样,把热毛巾准确地飞给你。
那时,洗澡对我们小孩来说,像是一次冬游,又像一次迎新的洗礼。
90年代初,我分到了龙山新村的两室独套用房。卫生间虽小,只有2平方米,但装上热水器,配上取暖器,冬季已有条件在家中可天天汏浴。
乔迁时,老父亲拄着拐杖到我的新居来贺喜。他特别仔细地看了厨房和卫生间,点头赞许道:有点像外国人的生活条件了。父亲解放前给电力公司老板开轿车,见多识广。他对我说:外国人家中都有浴室。他们不去公共浴室洗澡,不卫生,怕传染。但那时,天山新村还不具备每家有浴室的条件。
父亲在职时,都在厂里浴室汏浴。父亲退休后,家中冬季没有汏浴条件,他也只能到公共浴室去洗澡。
父亲到了晚年,腿脚不便,更是每年指定要我陪他去洗澡。还好,九十年代末期,离我父母家100米处,天山中学对面,还保留着一个紫云浴室。1997年,春节前的一个星期天。父亲对我说:终于等到侬有空了,快陪我去汏浴。当时,我立马带上父亲要替换的内衣,搀扶着走路已颤颤巍巍的父亲向浴室走去。
走出家门不到50米,父亲腿脚一软,倒地了,我好不容易把沉重的父亲扶起来,喘了口气,继续扶父亲去浴室。
进了浴室,一些老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一个认识我父亲的老人跷起大拇指夸道:儿子孝顺,爷有福气。
泡完澡,父亲腿脚移动已显得艰难,我要搀扶较胖的父亲出大池也有点力不从心,既怕父亲滑倒,又怕自己滑倒连累父亲。两个搓背的服务员见状,忙过来合力把父亲搀扶出池,送到洗面间。
帮父亲洗净擦干,换好衣服,我已紧张得满头是汗。我请来扦脚师傅为父亲扦完脚,让父亲躺着休息了一会儿才搀扶他回家。
那年过完春节,父亲便离世了,干干净净地离世了。想起节前为父亲洗澡,我既欣慰,又有点后怕。
如果父亲再活3年,看到我现在新居的8平方米的卫生间,他一定会喜出望外,可能他会认为这是他梦寐以求汏浴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