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同吃同住同劳动

　　记得和好几位斗志高涨的同学连续几天跑遍了号称工业区工厂区的大杨浦，尤其是军工路上大大小小的工厂企业，天晓得，均被拒之于千里之外，口径是统一的两个字：不要！

　　那一天，一直跑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肚子饿到了极点也沮丧失望到了极点，便有同学忿忿然地发起了牢骚。

　　当然，有志者，事竟成。终于逼得我们不得不统统使出了看家的本事——纷纷投亲靠友插队落户：找上在厂子里做生活的爸爸妈妈娘舅爷叔，到厂里去混一口饭吃吃了！

　　就这样，我来到了父亲的厂子里，跟着他这个电焊师傅学起了烧电焊烧汽焊。也别说，还真的“应知应会”学到了一些焊接知识：何为鱼鳞纹，何为波浪纹，在技术水平上孰高孰低，以及怎样焊接铁管、钨钢，甚至铝质的汤婆子……同时，也结识了父亲麾下的四个女徒弟，大徒弟居然亦姓管。至今犹记得厂子里有一位玩摄影的葛师傅，听父亲说，葛师傅颇有些家底，也不知是不是“小开”出身——那年头的摄影要买胶片要洗印要放大，玩的全是人民币！偶而翻检旧相册，竟然还保存有一张他的作品：画面上是戴着工作帽穿着工作服的父亲端坐于长条板凳中间，旁边坐着他的四位女弟子，背后站着班组里的七八工友，自然也有这位脖子上吊着一架照相机的葛师傅本人的光辉形象，背景则是一架高大的塔吊耸立和影影绰绰的几排厂房。

　　如此这般地义务劳动了足足两三个月。

　　时隔不久，我们又在学校的安排下，打起背包扛着铺盖行李来到了一江之隔的浦东农村，与农民伯伯同吃同住同劳动地开始了学农。

　　学农其实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客串型的，地点大多在学校附近，当天劳动结束各回各家，如营口路观音堂路（现为佳木佳斯路）的远东生产大队、五角场的浣纱浜生产队等；另一类属于扎根型的，不能回家也不能离开，时间起码要一二个月，住在农民家中，和农民一同出工，地点大多在浦东，如居家桥下去一点的东沟，远一些的则到了川沙附近。那时候的男生女生，大凡家境好一点，除了带上一包又一包的零食之外，家长常常还会让他们带上一饼干听的“炒麦粉”——其实也就是下锅炒过的面粉，无论是干吃还是用开水冲了吃，不但香喷喷，而且充饥。这也成了后来去外地插队落户的插兄插妹们的最爱。

　　炎炎夏日，我们和农民伯伯一起在打谷场上或用脱粒机或使连枷打谷脱粒，尽管每一个同学全都高度警惕地扎紧了领口袖口，但依然被那些无处不在的稻穗麦芒弄得刺痛红肿不已；深秋季节，我们在农田里摘取一骨朵一骨朵如云絮般的棉花，远看犹如扑蝶采花人；冬日农闲，我们这些城里的学生娃娃很搞笑地把挑粪桶变成了抬粪桶，一前一后两个人“嘿哟”“嘿哟”地抬着走，步态很快便变形成了扭秧歌，饶是如此，肩膀也会很不争气地红肿了起来，甚至连手臂都再也无法抬起；暮春时节，我们在田头野地里收获一季一熟的蔬菜，享受着与菜农一样的欢欣喜悦和汗流浃背。

　　我们很扎根地住进了农民的家里，睡在那些横斜着铜钩低垂着帐幔的很古董的红木大床上，有时热情的农户人家还会阶级情深地让出新娘子新郎官的新房给我们安营扎寨，那满腔的热忱实在让人感动。城里待久了的人住到乡下真好，一丁点儿也听不到乱七八糟的汽车喇叭声和市井嘈杂声，就像沉浸在梦里一般，直如世外桃源。当然，有时候我们也能够十分艰苦地就地睡在一统草席铺就的地铺上，时不时地会有青虫什么的从席子下面的稻草堆里钻将出来爬到我们的身上取暖，若是女生宿舍，常常会引起女同学的一片尖叫，而男同学却要冷静许多，随手一抓，恶作剧似的扔向了对面同学的床铺……

　　偶尔，也会有紧张的故事出现。那一个夜晚，一屋子的同学们刚睡下，一道耀眼的电筒光和老师惊慌的声音很突兀地把大家惊醒了。原来，女生宿舍晚点名时，忽然发现少了一名同学！于是，大家全都跳了起来，提上电筒拎起木棍冲向了村头屋尾河边田野。直到夜深了，突然有人欢呼，找到了找到了！居然是，那女同学和女房东在邻家小楼上海吹神聊，竟至忘了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