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楔子：马家浜文化

　　距今10000年至7500年，我们的星球遵循着它的演化规律，很壮丽地由更新世进入全新世，新世代来临，新自然呈现，冰川期溘然长逝，暴雪停止降临，板结的土地开始松散，海平面缓慢上升，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气息，长江三角洲全都沦陷于不知是蓝色还是黄色的浅海中。后来的上海，它的一部分地域被温暖的海水淹没了，另外一部分地域，则形成了大自然中的不同地貌：湖泊、沼泽和低洼之地。

　　当全球海平面的上升速度明显放缓时，气吞山河的长江，由中国腹地一路而来，它裹挟的巨量泥沙，因出海口一时无法充分疏散，便在河口处沉降并堆积起来，长江三角洲对后来的我们具有充分意义的一次发育由此肇始。这次发育的具体时间距今大约有7000年，它在长江三角洲于冰川期形成的硬质黏土层上，覆盖上一层细颗粒沉积物，厚度为2米至5米，这层土壤含有大量有机质，十分有利于植被的生长。

　　上海是幸运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上海后来的荣耀，后来的气象，首先有赖于自然的这次恩宠，没有这次伟大的超人类力量，没有浩渺天地间的冥冥注定，上海不但不可能成为后来的上海，甚至，它的存在也将十分可疑。

　　时间魔盘缓缓转动，海水蓝了又黄，黄了又蓝，终于轮到部落头领森登场了。先说森的前辈们。森的前辈带领着这个日益庞大的部落，很艰辛地翻越过太湖西部山麓，定居在了后来叫做浙江嘉兴马家浜的这个地块。

　　森的伟大在于他带领着这个已很耀目的部落，又从马家浜地块挺进到了后来叫做上海的长江三角洲地域，说得更精确一点，森的部落居住、生存并繁衍在上海西部的丘状台地。那台地边，有着一条显目而又绵长的岗身，森和他的部落驻足不前，他们不再前行，也无法前行，因为前方展现的是旷古以来的滩涂，滩涂的前方则更是亘古以来的大海，大海之后还有什么，他们想象不出，对了，尽管他们的脑容量与现代人几乎相同，但差异毕竟还是存在，他们的头脑可以扩展的世界显然与今日傲慢的我们是无法比拟的。

　　森和他的部落栖息的地方大致应在今日刘夏这一带，它在岗身以西，与崧泽、千步村接近。

　　森不知道自己的部落所占位置下，正是数千年后专家们称之为的“剥蚀山丘”，它们由中生代的燕山期火山岩构成，当然，火山岩有着很丰富的细颗粒土壤，正是这土壤，吸引着森的先人从浙江山地来到长江三角洲水汽充沛的平原。

　　森同样不知道，后来的历史将沾沾自喜于他部落一边的“松郡九峰”，“长谷以东，通波以西，望之如列宿。排障东南，涵浸沧海，烟涛空翠，亦各极其趣焉。而九峰之名特著”。再过多少年，“松郡九峰”成为元代画家黄公望笔下的景色，那层峦叠嶂、断壁危崖的《九峰雪霁图》，让人生出多少奇诡的审美情感？

　　森的出现，表示了上海历史中的一个重大节点：最早的上海人，就这样出现了。

　　最初居住、生息于浙江西部山麓地带这些新石器时代的男女，在这片荒凉、沉寂的平原上，做成了上海最早的先民。

　　森的伟大还不在于他率领了自己的部落由马家浜迁徙至刘夏，更在于他带来了一种文化，后来的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将这种文化定义为“马家浜文化”，就这种文化发生的年代而言，它与南方河姆渡文化处于同一个时空，而在中国北方，那时，仰韶文化也已全然成形。

　　毫无疑问地，他们征服了上海这个区域，他们将良渚文化彻底驱逐，也将上海先民，森的后后代，斩首、肢解、分尸，将森的后后代腹腔中的所有东西撒得一地都是，所有这些不是我的想象，残肢坑在后来的历史中作着证明。

　　是的，一部辽阔的上海史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前夜，我想说的是，接着，我将要展开叙述的只是她漫长时光中的其中一个“前夜”。

　　那么，此刻，让我们乘上时光之舟，一同驰向4000年后，一同进入上海史的另一个节点吧。我将向读者主要描述10个人，当然，其实是远不止这10个人。10个人中，有人与森会有一种神秘的联系，有人则不会。无论会与不会，都是充满了多义、全维度、生死明灭的上海的一种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