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容闳踏上了纽约港的码头
容闳父亲是清帝国亿万万农民中的一个,平凡、诚朴,在牵涉到个人利益时大概也不免有些小狡猾,总之,无什么显目之处。唯一与他人有点不同的是,他生活与劳作之地在澳门一边,思想因此相比较中原地区的农民,多出一点点开敞;又因从来没有受过严格的儒学训练,这便让他相当前卫地想着要将儿子培养成“通事”“买办”和“洋务委员”,他在这么想的当儿,没有清帝国中那怕一个低级秀才都会自然而然产生的对西方人种、西方文化的鄙视,只要能够带来财富,一切都很正常。容闳将父亲看得很准,“意者通商而后,所谓洋务渐趋重要,吾父母欲先着人鞭,冀儿子能出人头地,得一翻译或洋务委员之优缺乎。”
自父亲之后,接着对容闳一生命运产生重大影响的当属跨洋而来的布朗先生。
美国史如何定义布朗先生我就管不着了,从中国史的角度来说,布朗着实属于对中国人民有了不起献身精神的一个男子,而且,又属于唯有19世纪方能产生的那种特殊的理想主义者。当初,马礼逊学堂准备召开时,英美两国的反应是不同的,英国有些冷漠,美国相当热情,尤其热情的是耶鲁大学中的一些教授,正是他们的怂恿,耶鲁毕业生布朗才远渡重洋,九死一生地来到中国澳门,并在马礼逊学堂中成为一名教师。
容闳便是在那时与布朗相识,时间是1841年,在北方,璞鼎查的军队正逐一地摧毁着清帝国的炮台,尽管,距离江宁条约的最后签订还要假以时日。
布朗教给容闳的东西是郭士礼太太在预备学堂已经教过的东西升级版,容闳大致要学初等数学、地理、英文和中文,由于容闳之前已经学过几年,又由于他在学习上的智商确实高人一筹,所以,他的成绩每每总让布朗刮目相看,一位与布朗过从甚密的朋友这样描述容闳:“有一位聪明伶俐的小家伙。人们把他送到学校来,布朗先生认为他是一名有前途的学生,把他收下。这位小孩的母亲很贫穷,靠着上山打柴过日子。他的意思是让这孩子在学校里多呆些时候,学点儿英文知识,将来好在英国人家庭里当仆人。未后,这位贫穷的妇人,因生计完全不能维持,所以要把孩子领回。”
母亲如同父亲般简单而实惠,在母亲眼里,容闳人生最高的目标便是西方人家中的仆人,如此,母亲的内心应该已经相当满足了。
1846年,对容闳的命运来说那是个关键年份。从大历史来说,容闳并没有受到更多影响,尽管这时璞鼎查的部队早已压制了清帝国的八旗子弟,证明这个曾经在马上狂舞的民族现在根本跑不动了,五口通商昭示着清帝国的大门终于不得不被砸开,但大历史这时的推进与容闳基本无涉。对他命运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倒是理想主义者布朗先生,那年,布朗先生因了太太生病缘故,准备回国,而在回国之前,他个人非常想带一些中国孩子一同前去,让他们在新大陆继续接受教育,是更完整、更全面的教育。
布朗先生在课堂上宣布他归程和想法时,课堂上鸦雀无声,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先后有三个孩子陆续地站了起来,我相信,他们内心还是战战兢兢的,但脸庞上却显示出初生牛犊的勇气,这三人,分别是容闳、黄胜和黄宽。
当天回到家里,容闳便将自己想随布朗前往美国读书的愿望讲给母亲听,“母意颇不乐。予再四请行,乃勉强曰‘诺’。然已凄然泪下矣。”母亲的反应完全正常,首先,新大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19世纪40年代香山的农妇来说,实在是一个既虚幻又神秘复又可怕的概念;其次,漂洋过海前往美国,一路上凶多吉少,儿子此去,恐怕便是一个永别,再无相逢日子,这让母亲怎么不悲从心来、涕泗滂沱呢?但容闳母亲终究是个明大事、识大体的中国女性,如果她还达不到岳飞母亲的境界,那完全不是因为她个人原因,而是时代原因,也因此,在痛苦悲伤之后,她依然还是做出了让儿子前往异国他乡的决定,当儿子与她最后在南屏村村头告别时,泪眼朦胧之际,她唯有一颗祈祷儿子一路平安的大慈大爱之心。
1847年4月12日,经过98天的海上航行,容闳踏上了纽约港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