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凛然 严词痛斥汪精卫
一到南京,特务就将陈三才带到汪精卫的办公室。汪精卫迫不急待地想见见这位想杀自己的商界精英。汪精卫对三才说:“陈先生,我深佩先生的学识,像你这样的清华留美学子,又事业有成,实乃国家栋梁。我国民政府刚刚成立,非常希望先生能加盟国民政府,电政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可以委以重任。”
陈三才看着汪精卫那张伪善的脸,不屑地说:“我不会与你同流合污的,我绝不会做汉奸的。”汪精卫做了一个遗憾的动作,接着说:“我们不会做汉奸的事,在国军节节败退的情形下,不这么做,将会导致全局性的毁灭,因而我忍辱负重,一面合作一面对抗,曲线救国啊。我可以不计前嫌,只要你能说出同党,再写一纸悔过书,我马上释放你。”陈三才说:“你这是狡辩。如果非让我说出同党,我告诉你,全国同胞皆是我的同党。”汪精卫站起来,说了声:“来人。”陈三才被关进了监狱。
没几日,三才就与监狱的人混熟了。交谈中,他得知他的下铺是清华学校33级的校友,名叫徐文祺。三才觉得徐文祺倒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有希望被释放。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监狱,所以,他想写几封信,让这位校友带出去。三才首先给前妻安妮·桑梅丝与儿子华伦写了信。信中,三才告诉前妻及儿子,他解押到南京后待遇好了,被摧残的身体慢慢恢复。在南京这段闲暇时,三才对自己作了“反省”:
“我差不多费了十三年的工夫来了解:一个人的幸福不在乎自己的所得,而在于为别人服务。愿上帝赐我恩惠,使我死心塌地有坚决的信心。希望我的性灵也能得到改善。《新约》我已读了好几遍,也学会祈祷,虽然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实信徒,至少已经接近基督的教义。比方说,我已经能抑制自己不去仇恨这次演成事变的人们,反而怜悯他们,认为他们的行为如果有罪将来自有公正的处罚。我是什么人,怎么配来裁判!一切事实也许都是上帝的旨意。如果南京之行,于我不利,正因为我过去生活的放荡而有应得之责罚。反而言之,若此行于我有利,那就许是上帝的旨意。无论如何我都无怨尤。”
信写后好,三才便交给徐文祺深藏。他知道,徐文祺只是得罪了一些当权的人,罪不致死,总有出狱之时,这些信便能带出监狱送达妻儿之手。
陈三才在狱中还写了一封信给儿子华伦与女儿华琼(梅琳)。信中,三才向儿子倾诉了自己的思念:“大约两周前是你的生日,我整天都在想念你,我未能送给你我许诺的生日礼物,感到十分遗憾,但我希望不久能予以弥补,不管怎么说,我预料能在圣诞节前见到你,你至少能收到我的圣诞礼物。”这两封信都是用英文写的。
汪逆下令
壮士血洒雨花台
陈三才入狱的消息传出后,清华同学会、中国工程师学会、三才的亲属,以及三才在美国的同学、时任上海联合广告公司经理的陆梅僧、大夏大学理学院院长邵家麟等人都在积极地营救。
在当时的上海滩,三才已是著名的实业家,对于陈三才的处置,汪伪政府的高层也是意见不一。汪伪政府三号人物周佛海、76号特工总部副主任李士群都不赞成判陈三才死罪,建议判刑即可。汪精卫忙于“归都”南京,无暇顾及陈三才的审判。但汪精卫的那个飞扬跋扈的老婆陈璧君,却非要杀掉陈三才。陈三才的家属找到了汪伪幕僚、汪精卫的连襟褚民谊,褚在得到大笔钱物后,同意为三才说情。于是,褚民谊来到颐和路34号面见汪精卫。在谈完其他事后,褚说起了陈三才一案,请汪精卫网开一面,放过陈三才。
此刻,汪精卫已下决心杀掉陈三才,便严词拒绝了褚民谊,并在李士群给他的报告上用红笔写下了四个字:“着即枪决”。
此时,南京已入深秋,万物开始凋零,一场接一场的秋雨使得满世界都显出凛冽的肃杀之气。但是,三才深信中国人民的抗战一定会胜利。他对于死亡,已经无所畏惧。
1940年10月2日,凌晨。陈三才被狱卒的尖叫声惊醒,听到了对自己死刑的宣判。他非常坦然。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一件伟大的事情,是代表了全中国同胞的心愿。虽然他失败了,但他会被人们记住的。因此,当天下午2时许,陈三才被押往雨花台刑场时,身体显得是那样的挺拔威武,面部表情显得淡然沉静。载着陈三才的囚车一直将他带到雨花台山岗的东边。他下车后,看着远方深邃碧蓝的天空,昂首挺胸,显得更加高大。一阵枪声后,这位39岁的清华学子、商界精英倒在了雨花台这片血染的土地上。
两天后的10月4日,上海《申报》刊登了陈三才被枪决的消息。
消息一出,陈三才的亲属与好友都惊呆了。他们尽了全力,以为不久将能迎接三才出狱,谁知等来的是噩耗。三才的三姐陈定志,表嫂汤杨锡琳、汤美丽母女哭得昏天黑地,她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当日,她们身着玄衣,赶到南京为三才收尸。见到三才的遗体,她们更是伏尸恸哭,哀痛至极。然后,她们连夜将三才的遗体运回上海。
她们为三才在上海静安寺路万国坟园里选择了一方墓地。陈三才的亲属与朋友参加了三才的入葬仪式。前妻安妮·桑梅丝与现任丈夫也从香港赶来上海。
陈三才入葬后不久,狱友徐文祺托同学黄开平从狱中秘密地带出了陈三才的两封英文遗书。除了给前妻安妮·桑梅丝与儿女的信外,还有一封是给表侄女汤靖宇(汤美丽)的。
陈三才的死也震动了重庆国民政府。一年多后的1942年2月1日,各界人士在重庆夫子池新运模范区忠义堂,举行了陈三才烈士的追悼大会。追悼大会由重庆清华同学会、联青会、中国工程师学会等社会团体,以及黄炎培、顾毓琇、吴国桢、陈立夫等41人于四天前的1月28日发起的。
1月28日的《新华日报》报道说:“陈三才烈士为沪上名工程师,前以谋刺汪逆不幸事泄被害,中国工程师学会、清华同学会等团体及各界人士,拟联合举行追悼会。陈烈士江苏吴县人,曾肄业清华大学,后留学伍斯特大学习电机科。一二八之役,烈士以技术助抗日军种种工事设备,后秘密参加沪上救亡工作。汪贼被河内烈士狙击未中,乃集沪上爱国分子,谋再投博浪锥,不幸事泄被捕。贼亲审时,烈士曾曰余与尔无私怨,欲诛国贼耳。遂从容就义,时二十九年十月二日,其地则南京雨花台也,年三十有九。”
追悼会上,冯玉祥盛赞三才所为是爱国义举。黄炎培先生还朗诵了他撰写的悼诗《陈三才》。诗中赞扬三才“一击不中隳全功,壮哉三才人中龙”,“呜乎杀贼不成兮,君当为鬼雄”。三才活着是“人中龙”,死后也是“鬼雄”。蒋介石也为陈三才写了“烈并常山”的挽辞。
两个月后的1942年4月,清华大学的梅贻琦校长在著文表彰清华英烈时提到:“校友陈三才君为国牺牲……我校校友于抗战年月内杀身成仁者,以陈君为最著,也以陈为最惨,今后应如何于文字上及事业上纪念陈君,永垂久远……”郑振铎先生更是盛赞三才是上海汪伪统治时期“孤岛”中的“砥柱人物”。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10月2日下午4时半,联青社、仁社、北极公司、中国通惠机器公司在上海衡山路53号美国礼拜堂(今上海国际礼拜堂)举行陈三才烈士追悼会,同窗好友顾毓琇先生致悼词,丁光训牧师祈祷。2001年4月29日,清华大学90周年校庆时,陈三才的名字被刻入“祖国儿女清华英烈”纪念碑。纪念碑上刻着“在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斗争中献身的清华英烈永垂不朽!”43名英烈中,陈三才名列第五位。2014年12月8日,江苏省民政厅认定陈三才为烈士。
(摘自《上海滩》2017年第2期、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