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从小听着军歌军号、穿着爸爸的旧军装、跟着部队后面,走齐步正步长大的。我博士毕业以后就来到了东海舰队的某驱逐舰支队,这是与海军同时创立的部队,是海军的种子部队。其后的三年,我带着我那个小小的,但是却是当时最先进的护卫舰,闯过一次次风浪,完成了一个个任务。
我恶狠狠地一口把酒干了,心里想,以后如果我们有了比你大的舰,我们有了航母,我一定要去当舰长,一定要出这口气
在当舰长的第三年,我受到了刺激,那年美国太平洋舰队旗舰蓝岭号来访。
有一天傍晚,蓝岭号举行盛大的甲板招待会,我和蓝岭号的舰长,端着红酒站在他的舰艏,正是夕阳西下,望着浦江两岸的美景,尤其是陆家嘴,夕阳下金碧辉煌。我很自豪,我举杯对蓝岭号的舰长说,我们为这美景干杯,他说也为你的军舰干杯,它虽然很小,但很漂亮。回头看看我的舰艇两千吨,他的两万吨。我恶狠狠地一口把酒干了,心里想,以后如果我们有了比你大的舰,我们有了航母,我一定要去当舰长,一定要出这口气。没想到,航母说来还真就来了。
我扭过头怒斥,你给我闭嘴。但其实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真的一点底都没有,怎么会这么旧、这么破,就算能修好,这得等到哪年了
2009年年底,航母部队终于组建了,我们所有人打起背包奔赴大连。我们到大连以后,最急迫的就是赶紧能看见航母。出于保密原因,我们一群人穿着便服。进不了警戒线,隔着巨大的船厂码头,远远地看它一眼。因为潮水低的原因,它只有飞行甲板那部分露在码头上,所以看起来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大,而且满身锈迹。这时候,队伍里有年轻同志说,它都在海里泡二十多年了,再泡几年不泡烂了,还能动吗?我扭过头怒斥,你给我闭嘴。但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一点底都没有。
过完年,我们开始跟着工人生产,帮助他们建设航母,叫跟产助建。这时候我才有机会第一次登上航母,是从一个临时割开的口上去的。灯光幽暗,施工的粉尘弥漫,再加上内外温差很大,呼呼的风吹着粉尘到处飞。在这种环境下,我在里面钻了两个小时,都没找到航母的飞行甲板。下了码头,战友们互相聊,去了什么地方、叫什么,不知道。那里整个就是一个钢铁的谜窟。看了这么一次,虽然连飞行甲板都没找着,但是我心里有底了。我拿手套擦去钢板上的浮锈,里面锃光瓦亮,跟新的一样,说明它整体的结构、材料还非常棒。另外,大量的我们自主研制的设备都已经到位了,作为一个舰艇长,我知道,这离我们期待的那天,真的不远了。但事实上速度比我想的还快,第二年8月就首航了。
舰载机在航母上起降,是刀尖上的舞蹈,飞行员是刀尖上的舞者
首次飞机着舰,我的印象就是奇冷无比,主要是紧张,渤海上吹着凛冽的寒风,更让人感觉冷。那时候我已经是副舰长了,站在驾驶台边上。大家严阵以待,都知道在航母上起降,是刀尖上的舞蹈,飞行员是刀尖上的舞者。我告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但是不行,脑子里反复做着预案,没有经验,因为飞机还从来没降落过。终于,试飞英雄戴明盟第一个驾机呼啸着从天空中,冲到甲板上,稳稳地挂住了阻拦索,瞬间飞机从两百多公里的时速停下来。所有人都非常安静,直到他把发动机关了,从座舱里站起来,向大家敬礼、挥手,人群中才恍然初醒一样,热烈鼓掌,很多人蜂拥向战机围过去,这颗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那么冷的天气,戴着手套两手的汗。我转回到驾驶室,张峥舰长当时还在继续操纵舰艇。我问他,舰长,你看见飞机刚才降落了吗?他回答,没有,我就看见风在动。事实上还有很多战友直到离队,都没有看见过舰载机的起降。
现在,每一个战士,当兵上船,我们都要组织他们看一次飞机起降,他们退伍了,再组织看一次,让他们分享航母的专属荣耀和特有的震撼。
我的支队长教我操船,第一次就说我,你怎么念的博士啊
当面临毕业分配的时候,我下决心到海军舰艇部队。我自己感觉对海军当时几乎所有的舰艇,门儿清,只要你公开过的参数,我都知道。一到部队,我这种军迷式的储备就全被格式化了。我的支队长教我操船,第一次就说我,你怎么念的博士啊,就这么点东西,你学了这么半天没学会。
还有一次,他指导我操纵舰艇,他声音很小地说,向右一点,我点头说好,明白,然后下口令向右十度。他立刻就暴跳如雷了,刘喆你为什么点三下头才下口令呢,你为什么不第一下点头就下口令呢?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乐了,我说,我跟您说说我的心路历程。您说向右一点,我首先得理解吧,这右一点是多少啊,五度、十度、八度?第二个用什么方式下口令呢?海军转向的口令有很多种,我又没有您那个经验,哪来那么快的反应呢?我认为我点三下头反应够快了。他一听我说,气得乐了,他说你个臭小子,就你敢还跟我顶嘴,我当时心里还美滋滋的,因为他把我当自己人看了,他开始教给我更大的本事了。
就是这样的严师,就是这么样一个好的部队,不断地给我机会,给我充分训练,让我在四年时间里,走过了通常需要八到十年,才能走过的舰艇长之路。
有人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也有人说生存是最好的老师,我不学习就生存不下去,我同时拥有这两个最好的老师,还有更好的老师,就是我们那些可爱的官兵。这是中国的第一支航母部队,最初只有我们几十个人,我们去之后又招了几百人,扩大到几千人。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航母也会去接受大家的参观,我在航母上等着你们。
(选自CCTV1“开讲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