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柏兴当上了车夫
然而好景不长,与孙子卿有隙的一个同僚藉此向上峰告状,说孙某人收编太湖强盗,败坏国军声誉。上峰追查下来,情况属实,着孙子卿赶快遣散这批强盗,还要惩治首恶。孙子卿没奈何,只能遣散了这十几个柏兴的弟兄,但还是保住了柏兴,使他免遭惩治。眼见得不能收留在部队里了,孙子卿就请柏兴做了家中的车夫。这是1937年之前的事了,这么悠远的故事我不知祖母是怎么知道的?柏兴大概不会吹嘘,这故事也不值得吹嘘,他先是强盗,后来又加入了国军,再后来做了孙子卿家的车夫,都不是光彩的事儿。但祖母对此津津乐道,她说柏兴做车夫也是做得堂堂正正的。
孙子卿家里有一妻两妾,发妻菊宝是个乡下妇人,是父母为他配定的,他不能违背,认了,待他升了官,进了城,就把发妻接了来。但没过多久,又娶了两房姨太太,都很嫩很标致,是标准的苏州女人。柏兴在孙家就为这三个女人蹬车服务。
孙子卿只买了一辆“阿呜叮当”,不是置不起两辆,而是他以为女眷出门应该适可而止,所以他以为三个女人一辆车是最合宜的,即使天天出车,每人也得三天轮上一次,对于发妻他是绝对放心的,坐在车上不会勾路人的目光,她自己也不会向路人飞眼锋,就算飞吧,两颗金鱼水泡眼的眼锋能射中了谁?孙子卿不放心的是两房姨太太春娇和秋艳。这两位都是二十几岁正当年,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上街一走就会勾来路人的眼光。当然,倘若他孙子卿一身戎装、佩枪陪于两位姨太太身旁,路人的目光自然避之不及。
春娇曾是个女说书先生,但书艺平平,一些书场之所以请她,只是看中她的标致和媚态。秋艳则是观前街某商号的“花瓶”。说起在商铺里陈列“花瓶”还是受上海的影响,那时上海的商铺里往往会在某个显眼柜台安排一个漂亮女人,那女人什么活也不必干,只须妖妖地站着或坐着,美目盼兮,就会使商号的生意红红火火。那女人便被称为“花瓶”。这不涉猥亵,不伤风化,因此政府不禁。苏州离上海近,苏州的商号很快就纷纷效仿。那时苏州城里的“花瓶”不少,秋艳算是较出挑的一个,好些男人动过她的脑筋,其中自然是商号的“小开”(老板的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但这样一来使老板很是恼怒。这位老板生恼不是出于醋意,他无意于女色,只想赚钱。秋艳是他精心觅来的“花瓶”,是“摇钱树”。如果秋艳经常与小开出双入对,她的“招财效率”必然大打折扣。更糟的是倘若她的身子“发酵”起来,岂不成了“花坛”“花缸”?商号里是放不得“花坛”“花缸”的,一放必适得其反。于是矛盾就来了,一方面老板要的是“花瓶”,一方面小开执意要造就“花坛”“花缸”,商号就乱了套。正在这时有人向孙子卿提供了猎艳的猎物。老板也就做了顺水人情,将秋艳拱手相让。
这样两个女子要出门去游荡,要乘车招摇过市,但她们有所限制、有所顾忌,限制的是只有一辆车,顾忌的是孙子卿元配夫人菊宝的监视。那菊宝虽是个乡下女人,却在这方面绝对了得,有一种扎紧篱笆守住家园的顽固。她能容忍丈夫接二连三地纳妾,她以为男人应该娶多个女人,好比乡下的公猪、公鸡等畜禽,可以拥有许多异性,况且她是作不得主的,她只是一个偶像,是名义上的老婆,而实际上的老婆只能是春娇和秋艳她们,为了显示她对丈夫的忠贞,她就必须看守住这两个女人,一如农家守住自家的牲口、守住自家的田地。
怎么个守法?她有“虚实”两个办法。“虚”者,经常有意无意在她们俩面前这样说:“子卿是乡下人出身,脾气倔得很,又是枪不离身,一遇上什么不顺心、不对劲的事,他的枪是不吃素的,我尚且时时小心在意,你们也千万得当心着点、规矩着点。”她这是以“枪”相威胁,她还有意将一只枪壳子挂在客厅墙上。
她的“实”就是多多占用家中唯一的那辆车。她多用了车,那两个女人就少用车,就减少了她们与外界的接触。以十天为计,她一人至少要用上五天,她俩合起来也就不足五天了。在这不足五天里,她还要玩些手腕,私底下关照车夫柏兴尽量早出早归,少去热闹之处。柏兴当然就照着孙太太的叮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