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老维克剧院的舞台
那次生日聚会后,我每天都乘火车到伦敦学习一种新的速记法。除了饭后午休,我一整天都要与老式打字机和它们发出的咔咔声为伴。速记法很容易掌握,但打字成了噩梦。
只有在周末时,我才可以暂时忘掉可怕的打字练习,和朋友们一起享受美好的休闲时光。2月的一个星期六,我见到了黛安娜,她已是圣托马斯医院的见习护士,与她一起的还有老同学伊丽莎白·常特。我们一块儿去了我最喜欢的咖啡店,一边互相交流课堂笔记,一起讨论着朋友和熟人们。
黛安娜突然问:“最近有史蒂芬的消息吗?” 伊丽莎白回答道:“听说了,那可是真糟糕啊,对吧。”我意识到他们谈论的就是史蒂芬·霍金,便问道:“你说什么?他怎么了?”
“他住院了,快两星期了吧。”黛安娜解释道,“他走路总是摔倒,据说他连鞋带都系不上了。”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医生在他身上做了很多可怕的检查,最终发现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类似瘫痪的疾病,医生们推测他只剩下几年的生命了。”
我惊呆了。尽管史蒂芬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好。在这之前,我从不觉得“死亡”会与我们有什么联系。我们足够年轻,死亡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他现在怎样了?”我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巴兹尔去看过他,”黛安娜继续说,“巴兹尔说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低落,医院的那些检查非常可怕,住他对床的一个小男孩几天前去世了。”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史蒂芬坚持要住公共病房,他说他个人的价值观不能接受独立病房。虽然他的父母极力劝他改变主意,但那也无济于事。”“知道病因吗?”我问道。“不知道,”黛安娜回答说,“他们猜测可能是几年前他去伊朗时接种了未消毒的天花疫苗,导致脊椎感染病毒,不过这都是猜测。”回家路上我一言不发,满脑子都是史蒂芬。
大约一周后,我在火车站等待火车时,吃惊地看到史蒂芬挎着棕色帆布背包在站台上闲逛。他看到我时显得很高兴。与之前相比,他的装扮多了几分魅力,有一种古典的学术风,我猜这一定是他从牛津学来的。我们前两次见面都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这次在日光下,他爽朗的微笑和灰色的眼睛显得更加迷人。
我愉快地和他同乘一辆火车前去伦敦,但我并没有谈及他的病情。我只是说当我听到他住院的时候感到很伤心,他只是点头并没有多说。他表现得就像是完全康复了一样,让我觉得自己如果继续挖掘这个话题实在太残忍了。当我们快到站的时候,他问我周末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剧院看戏。当然,我回答非常乐意。
我们周五晚在伦敦苏荷区的一家意大利餐厅碰面,光是见面的地点就让我感到这个夜晚的奢侈。慌慌张张地吃完昂贵的晚餐,我和史蒂芬又赶去老维克剧院观看一部叫作《狐坡尼》的戏剧,整个行程显得非常匆忙。当我们赶到剧院时,戏剧正好开演了,我们连存包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急急忙忙地把东西全塞到座位底下。
戏剧十分精彩。从剧院出来后,我们一边等公交车一边热烈地谈论着剧情。一个路过的流浪汉向史蒂芬讨要零钱。他掏了掏口袋,然后有些尴尬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一分钱都不剩了!”流浪汉看了我一眼,笑着对史蒂芬说:“没事,小伙子,我能理解。”这时公交车来了,上车后史蒂芬对我说:“真不好意思,我连买车票的钱也没了,能不能麻烦你帮忙付一下?”我当时正为史蒂芬今晚花了太多钱,心里有些内疚,听他那么说我当然答应。
我翻开手提包,没找到钱包,可能掉在剧院里了。当时的我比史蒂芬更尴尬。我们在下一个红绿灯下了车,一路跑回剧院。大门已经关闭,史蒂芬和我从舞台的侧门进去。整个剧院空无一人,我和史蒂芬蹑手蹑脚地从舞台上走下来,直奔之前的座位,果然在座位下发现了我的钱包。正当我们打算原路离开时,舞台上的灯光熄灭了,整个剧院一下陷入黑暗。
“拉着我的手,”史蒂芬从容地说。他拽着我通过长长的过道回到舞台,再找到侧门出去。好在剧院一片漆黑,他才看不到我已经通红的脸。幸好侧门没关,我们俩出来后站在路边大笑。我们竟然登上了老维克剧院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