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秋雨,入了初夏雨季的雨是绵绵密密的,可以不知不觉间把人的衣裳浸湿,而且这雨随心所欲,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可以下得轻柔缱绻,也可以下得惊天动地。既是雨季,那雨也就没了时辰,白天下,晚上也下,而且时常是整整一夜。那雨声自然也是歇不住的,始终哐嗒哐嗒。因为那雨是打在我家窗子外面的凉棚上的,所以雨声被扩大了许多。
其实,这凉棚原本是没有的,但是,我搬进这幢房子后,发现窗子大是大的,虽然比不上豪奢的落地窗,但总可以看到更多的外景,可问题是由于一点没有遮拦,结果,阳光也罢,雨水也罢,统统可以直接倾向室内,而我的书桌是紧靠着窗下的墙壁的。于是,惶惶然间,就像左邻右舍一样,在每个窗子上装上了凉棚。这凉棚的材料谓之“玻璃钢”,需用电焊焊接钢架以作支撑。凉棚有三种颜色可选,或绿色,或蓝色,或白色,因置于室外,积尘聚灰,难以清扫,所以白色是不敢选的,靠着一点浪漫的念想,最后选择了绿色,心想,当夏日的烈焰不可阻挡时,有一抹绿色总是会让人心旷神怡的。
对我而言,雨季来临的消息便是这个凉棚带来的,哐嗒声一起,外面的树叶还在摇曳,地上仍然干干的,可事实上雨已经开始下了。因此,我觉得这凉棚还真是感知雨的第一物。其实,现在人们对自然的感觉并不如同想象的那样越加灵敏起来,大多借助甚至听凭外在的科技“武器”,就说天气吧,出门前,不观天象不解节气,只按下手机里的气象预报软件,说不下雨就不带伞,说要下雨干脆就缩进脚来,当结果与预报大相径庭时便牢骚冲天,吐槽满地。殊不知,心象从来并不只是妄幻,而现代人的感知在弱化、退化也不只是妄言。我也一样,孩提时代,每当蜻蜓低飞时,会在外面一边奔跑追逐,一边乐颠颠地喊着“要下雨啦要下雨啦”,可现在,只有在听到凉棚哐嗒声大作,方知雨水将至。
虽然这凉棚遮了光,挡了雨,但整夜里落雨敲打的声音也实在是太大了,哐嗒哐嗒地打在凉棚上,就像钢铁的支架那般梆梆硬的,惊心动魄。这样的时候,就完全无法入眠了,心烦意乱,直接感受到喧嚣的弊端如此不堪。忽然间想到,要是这雨点打在树叶上会怎样呢,说不定那声音会减了大半的。于是,那些雨打芭蕉的诗句就丝丝缕缕地爬上了心头:葛胜仲说“闲愁几许,梦逐芭蕉雨”,白居易说“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雨和芭蕉似乎是最为典型的关于雨的意象,自唐宋而来,一以贯之。真希望那些诗句是阐释雨点落在芭蕉上化作万般柔软,轻轻细细,让人在怜爱的嘀嘀嗒嗒的雨声中,酣然入睡,并在梦里归回故乡。
但是,仔细一想,或许雨打芭蕉跟雨打凉棚一样,也是声如铜豆的,不过,许多事情一到审美层次就不同了,日晒雨淋后显得黯淡陈旧的凉棚就是无法跟株高叶宽、经雨水洗涤后更加葱郁的芭蕉相提并论的,芭蕉也是绿色,可绿得鲜亮,绿得清爽,虽是草本植物,但先端钝、基部或圆形或不对称的模样自有一番神韵。夜更深,雨声也更甚。已是寅时,辗转反侧中的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且把凉棚当芭蕉,就像杜牧那样,“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在这个雨季之夜,幻想着为了不让雨水将芭蕉打得左摇右晃,打得轻轻的“嘀嗒”变作重重的“哐嗒”,就把长在凉棚上方的芭蕉一棵一棵地移种到窗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