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后的夜晚》是毕赣导演的第二部电影,和他的处女作《路边野餐》有诸多相似之处。故事被大大地弱化,黄觉饰演的男主角因父亲过世回到老家,就此忆起李鸿其饰的已故朋友与汤唯饰的旧情人。他找到藏在钟表中的老照片,依据照片上的女人追寻过去,开始了眩晕的漫长梦境。电影前半部分是2D的,后半部分是约一个小时的3D长镜头,恐怕有的观众还没等戴上眼镜,就已离座或呼呼入睡了。但这个“如梦之梦”的长镜头毫无疑问是全片最重要的部分,是对普通观众的挑战乃至挑衅。毕赣的《路边野餐》就有长达40分钟的长镜头,长镜头简直成了他的一种标志,也因此被影评人津津乐道地称作“中国的塔科夫斯基”,一个文艺青年才知道的名字。
早在戛纳参赛时,此部电影得到的评价就已明显趋于两极分化。国外给的好评很慷慨,赞他“有电影大师大卫·林奇和侯孝贤的影子”。国内虽然豆瓣等网上打分高,但影评人匿名接受采访时大多坦言不喜欢,觉得电影刻意炫技、装高深。
小成本处女作一鸣惊人的新导演,常常会迫不及待地告诉人们,其实心里还怀揣着一个更巨大更完美的电影宏愿。比如拍出《海角七号》的魏德圣,雄心勃勃的下一部就是“史诗英雄电影《赛德克·巴莱》”。这是一个有希望的时代,一战成名就能得到几何级增长的财力与人力,中国电影业界也开始争夺初露锋芒的青年导演。然而,完成所谓电影理想,那些都可能是拖累。
毕赣是强势的。他称拍《路边野餐》时没有足够的预算去达到想要的技术,“我这次做到了,但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这是彻头彻尾的作者电影,即使有庞大的资本追着,有了大牌明星阵容,他也毫不妥协地坚持着作者性,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底。
毕赣也没那么神。电影远谈不上完美,节奏不佳,旁白对话让人出戏,汤唯的表演并不能让人浸入那个长长的梦里。总是要通过下一部,才能让一个导演的个人美学逐渐成熟。
人们太渴望天才的出现了。《路边野餐》石破天惊般收割好评后,真不知有多少人想给青年导演毕赣投钱。去年五月《地球最后的夜晚》亮相戛纳电影节,黄晓明气宇轩昂地走过红地毯,他正是出品人。那时黄晓明称投资此片不怕赔本,可最终这部电影在国内的营销却并不能匹配,甚至完全失控了。
或许梦和诗歌本身就是失控的。毕赣是从诗歌走向电影创作的,《路边野餐》正是基于他写的诗。才两部电影,毕赣已鲜明地展现出“诗人电影”特质。梦能拍成电影么?诗歌能拍成电影么?这是电影自诞生起就不断被追问的话题。艺术电影本身追求的就是突破惯常,不去为讨好影院里的观众而布下精密的程式与算计。
许多文艺大师的电影是艰深、晦涩、缓慢的,需要观影前的知识储备,需要影迷对电影怀抱无比的善意。文艺电影的市场运作范例并不多,贾樟柯的电影在院线上映的票房也不高,但无论是《三峡好人》还是《江湖儿女》,口碑与票房还是比较一致的。票房的压力打不垮贾樟柯,同样《刺客聂隐娘》的争议也毁不掉侯孝贤。而对于毕赣来说,这一次的种种失控,或许需要蓄力好久才能恢复了。
在一年600亿元的中国电影市场上,《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个很有存在感的异类,测量着文艺片与大众市场间的距离。营销只是一时,电影的寿命不止存在于上映的那几天。我不推荐身边亲友去看《地球最后的夜晚》。但是,2019年以这样一部文艺电影来开场,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