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逝,我被送农村交祖父母抚养。其时正值春节,祖父领我去给左邻右舍拜年,他们热情地招待我这“江南来的小客人”,端到八仙桌上来的有炒瓜子、炒蚕豆、炒豌豆、炒黄豆,而“挂头牌”的则是炒花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对儿童也同样适用。那些家境好的孩子,不仅过年可以饱食炒花生,就是在花生收获季节也同样可以“领风气之先” 。别人家花生还长在地里,他们家花生早收上来,且晒干炒熟,让自家孩子衣兜装得鼓鼓囊囊的。我们田少人多生活困窘的一帮孩子,除了春节,平时一颗也吃不上。家长精打细算,有限的田地先得种粮食,填饱肚子要紧,顶多匀出二分地种花生,收上来还得榨油,让孩子吃炒花生享口福,那是太奢侈了。家境好的孩子在我们面前显摆,拍着衣兜唱:“我的花生脆又香,吃进嘴里滑又爽,你们只好空张望,空张望来泪汪汪。”这让我们稚嫩的自尊心很受伤。大宝是我们的头,挺出来说:“没啥可稀罕的,你们靠家长坐享其成,我们靠自己的双手,照样可以吃到!”大宝是个稳重的孩子头,想必他已成竹在胸了。
大宝让我们都拿上小钉耙和小竹篮,到人家已收过的地里去“倒花生”。“倒花生”是怎么回事?没种过花生的人可能不懂,就是把人家已收过的花生地再翻一遍土。田主再细心总难免有遗漏,我们就是捡漏。这样做,田主非但不制止,相反还持鼓励态度。因为我们等于为他翻了一遍土,也算一种“互利共赢”。
倒花生时,二宝发现了一只硕大的田鼠在田埂上逃窜。他眼疾手快追上去,一钉耙下去就让它脑袋开了花。大宝上去检查,看到它嘴里含着花生,从腹部到颈部一点点挤压,居然吐出了十颗花生。它可不是像我们这样倒花生,而是从未收的花生地里盗取的。大宝就带大家直捣“黄龙洞”,经过一番寻寻觅觅,终于发现在一座坟墓南侧茅草遮掩下的洞穴,七手八脚开挖。哈!谁说“老鼠不留隔夜食”?我们在洞里挖出了满满一篮子花生,它们为了过冬可是储备了足够的食物呵!我们为意外的大收获,髙兴得手舞足蹈。可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这被老鼠含过、叼进鼠洞的花生,能不能吃?有的说,不能吃,吃了会得鼠疫;有的说,能吃,要有毒也在壳上,剥壳就没事。你来我往,打口水仗。大宝蹲在一旁一言未发,他沉思了好一会,站起来一拍脑门说,应该能吃!听说广东人连老鼠肉都吃,何况只是鼠洞里的花生。要是还不放心,用火给花生壳消毒。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在家他是灶王爷背后灶门洞前的“火头军士”。他叫大家去捡干树叶、干草、枯树枝,每人抱来一大捧。大宝把火点燃,在火头上蹿下跳、火舌左舐右舔,像是要急于想吃东西时,他将一篮花生倒进火堆。花生像是怕烫,发出“嗞嗞”的惨叫声,还冒了“汗”,后来又“发脾气”,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直待它沉默下来,大宝说一句,熟了。我们伸手去抓花生,大宝挡住说,别“烧虾等不得红就吃”,现在吃不脆,等冷却后吃才又脆又香。
一会儿大宝先尝了一颗,点点头说,可以吃了。野炊花生宴开席了!我们团团围坐,敞开肚子,吃了有生以来最痛快最舒心的一顿花生,吃得嘴上鼻尖上“乌迹墨黑”,每个人都成了大花脸,你冲着我笑,我对着他乐,笑弯了腰,乐成了一团。这是我们穷孩子特有的无穷之乐,这是那些摆阔孩子无法理解的,他们是独乐我们是众乐,快乐指数当然是他们的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