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前后，我家附近商场搞了些吸引小孩的活动，凭商场的会员积分换一张游戏卡，用来套圈、拼图、捞鱼、猜谜和玩沙子。成年人一看就知道，玩沙子最不上算，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只是杀时间；更何况，玩沙子的台子是从楼上的儿童乐园里借出来的，平时能免费玩。但在孩子的眼中，沙子的魔力胜过一切。

　　女儿玩沙子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等。我们准备走的时候，她看见别的小朋友提着透明的塑料盒，盒子里欢快地游着一尾鲜红的小金鱼。这让她的眼睛不由自主跟着盒子转了过去。我问她：“想不想捞鱼？”答：“想。”我上下翻找那张游戏卡，终于想起来，被我放在旁边小角落里，再一看，已经没了。于是我们就只能站在满满都是金鱼的大脚盆边，看别的小孩子捞鱼，发出尖叫、欢笑。我当然可以再去换一张游戏卡，可是我不。我有点儿懒，更有点儿愠怒，有点儿没好气，还有点儿想使坏。我近乎“无赖”地想，让孩子认识机会的稍纵即逝也是一种教育。我抱起胳膊淡淡地说：“妈妈早就告诉你捞鱼更好玩，你偏要玩沙子。沙子平时都能玩，捞鱼只有这一次免费的机会！现在，没有了。机会被你浪费了。”

　　女儿有些惶惑，问我：“那什么时候还能再玩呢？”我继续扮演残酷：“我不知道，也许明年六一。再等一年吧。”我以为她会哭、会生气、会失望，没想到，女儿居然有些松了一口气似地，她主动牵起了我的手，安慰我说：“没关系，妈妈，别难过了，我们就明年再来，明年六一还会有捞鱼的。”

　　女儿的童言让我站在原地。

　　她四岁半。一年对于她已有的生命体验来说，接近四分之一。那是很大，很大的一个比例。但我也知道，时间对于孩童来说是变动不居的流体，时而广大浩淼，时而细若涧峡。她并不明确等待是什么，而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目标的存在会给时间以方向，那就是一种叫作希望的流动。

　　而在一分钟以前，我差点想把她捏成一个患得患失、蝇营于眼前的小姑娘。人到中年，在山腰上，等在前头的是一些虚无，赶在后头是一点世故，心脏在左边跳动，时间在右手边流去，幸而有孩子把她尚未尝到过失落滋味的生命感觉慷慨地分享给了我，使我受惠于孩子的乐观与热情。这乐观也许来自于无知，这热情或许来自于幻想，但其实，无知与幻想才是比现实更具穿越力的一种凝望。我想起，有一次，女儿看地球生命进化史的动画片，忽然兴奋地转头对我说：妈妈，上一集，陨石带来了蛋白质，海洋有了生物，然后恐龙就要出现了。下一集恐龙就要灭绝了。但是，马上，就会有祖先！很久以前，我告诉过她，最早的人类被称为祖先，没想到她把“祖先”喊得这么亲稔，就像是她的一位小伙伴。

　　这么想一想，在放大一点的宇宙尺度上，祖先也确实不算多久远以前的人。太阳系、地球、植物、人类……都是诞生于偶然、幸免于暂时，我们处于同一时刻，身居一隅，游于无垠，面向未来。人类是因为具有乐观和希望的能力，才一代一代繁衍于今，不被绝望和黑暗吞没。我蹲下来，轻声在她耳边说：妈妈也相信，明年还会有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