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师傅,长乐路华山路,尽量快一点,我赶时间。
驾驶座上是个爷叔,光头,白衬衫,第一粒纽扣松开。爷叔起步,不看我,说,两种走法,一种前面茂名北路小转,从威海路走延安西路。不过嘛,茂名路堵起来,你晓得的……另外一种,我多开一段,泰兴路调头,南京西路车子不多,可以快十几分钟。
我说,思路清爽的,调头好了。
爷叔笑一笑,讲,三十年差头开下来,这点数还是有的。
爷叔后生(年轻)嘛,想不到老司机了,我说,听讲九十年代初开差头(出租车),效益不要太好。
爷叔讲,是还可以,普通工人拿三百,阿拉拿一两千。话讲回来,伊个辰光,差头也不是人人可以开的,首先,侬要卖相好,他有些得意,坐差头的主要是外宾,不好太坍招势(坍台),对吧。
我说,不要说当年,现在腔调也是足的。
钞票多也不是啥好事体,爷叔咳嗽一声,男人有了钞票,要犯错误的。朋友喊侬,搓麻将去,侬去。这次一块两块,下次就十块廿块。麻将只有越搓越大,没有越搓越小。到头来背一屁股债,我见得多了……朋友喊侬,敲背去,侬去。这次敲个小背,下次就敲大背。侬讲,我不敲了,我先走,可能,面子要,以后哪能混。他叹口气,很多时候,不是男人要犯错误,是错误自己找上门来。
后来老婆吵了要离婚,我一看形势不对,赶紧刹车。麻将也不搓,背也不敲了,老老实实开出租车。有点钞票就买房子。也算我运气好,调头调得早,那时候房子不贵的……
我问爷叔,买了几套房子。
四套,一套打浦桥,一套田林,两套宝山,爷叔骄傲地说,都是全款,阿拉不问银行借钞票的。
我赞叹道,那你现在就是两千万富翁,可以享福了,还开什么出租车。
恹气呀,爷叔说,侬讲讲看,一天到晚屋里厢蹲,孵在沙发上看电视,要老年痴呆的。朋友么,有搞七捻三的,拉你去啥P2P。老婆也看你不顺眼。带伊出国旅游了几趟,没啥意思,还是阿拉上海好。
所以呀,伊总结,还是开开差头,赚点小菜铜钿,过过小日脚,算了。
我说,爷叔是明白人。
就是身体不如以前了,他叹气,十个差头司机,九个前列腺出问题。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又不可能去找厕所,只好靠边停下车,找棵树解决。男人活到一定年纪,就跟狗一样的……警察讲,喂喂,侬做啥。我一只手扶牢,一只手对伊敬礼,讲警察同志好,我也不喜欢随地大小便的,么办法。讲起来,这个还是有机肥,无公害的。警察挥挥手,说走走走。
我说,听讲有的差头司机,会在座位底下摆一只空瓶子。
爷叔说,是有的,不过呢,这种事情我做不大来,车子里厢搞得臭烘烘。他说,前面到了,怎么支付。
我说,支付宝可以吧。
可以,他翻下牌子,机器打印发票,又递过一张塑封二维码。手机嘀一记,确认支付成功。他撕下发票,讲声再会,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