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上,有“名师出高徒”之说。书画艺术作为中华文化的瑰宝也自然遵循着这一传统。古以南面为尊,北面为卑,白首北面,年老犹拜师受业。尊师重教的古风在书画界得到了很好的继承和发扬。
因材施教的吴湖帆
说到近代书画界的“师门”,吴湖帆的梅景书屋及其众弟子自然成为艺林佳话。吴湖帆是近代集书画创作、鉴定、收藏于一身的一代宗师。上海博物馆于二一六年曾举办过“吴湖帆梅景书屋书画鉴藏展”可见其收藏之富、之精。他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已经饮誉沪滨,追慕者络绎不绝。今天我们熟知的大鉴定家王季迁即出于吴氏门下。
一九三五年,在“北平故宫博物院”所藏书画南迁上海时,德国人孔达女士见到吴湖帆,表达了想通过摄影这一方法,将历代古画中的印章汇集编印,并与吴氏合作编订《画家印鉴》的意愿。这一想法得到吴湖帆的首肯,觉得印章之于书画鉴定有很大意义,但是鉴于吴氏本人无暇分身,遂推荐弟子王季迁与孔达一起编著。这对每个人都是一次难得的学习与提高的机会,更何况对于本身就有很好的书画基础且收藏甚富的王季迁。他们两人历经三年,遍览当时公私收藏古画数千件,最终汇集了六千余枚印章,其中大多为明清画家的印章,遂成书《明清画家印鉴》。在序言里王氏提到“纂集之始,吴湖帆师曾为我与孔达女士作有力的联系,并给予精神上的鼓励”。
王季迁的古书画收藏颇富且多精品。其收藏的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更是成为其“镇宅之宝”,其书斋遂名“宝武堂”。他迁居美国之后,不吝将自己的藏品展出,让更多人能够领略中国书画的魅力。白谦慎先生回忆“我和我的同学每个星期五坐火车到纽约,在大都会的库房边看画边上课。所观宋画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王季迁先生的旧藏”。同时王先生还将自己的“溪岸草堂”作为美国大学师生从事中国艺术研究的观摩场所以及学习课堂。这也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传承中华文化。
要求苛刻的张大千
在近代书画界的“师门”中,要拜在张大千门下,成为大风堂弟子实属不易。张大千收徒自云“最起码要两位我信得过的朋友作推荐人,我等于是要介绍人负责,一方面是此人确实是绘画的可造之才,品格可以信托。如果我接受,然后再经过递门生帖子及磕头拜师的大礼,就是我的门生了。说简单很简单,说不简单也就不简单!”张大千不接受学生的拜师礼,学生中经济拮据者,张大千不但供给画具,还会供给衣食,更有带在身边一起游山玩水的。
大风堂内规矩森严,老师在是没有学生座位的。未经老师许可,老师与朋友们谈天,学生也不能在场。但是张大千对年长的学生视其为兄弟,年轻的则视其为子侄。老师对学生越严格,越是学生的福分。张大千说“只要用心,我总是尽量指点”。
上世纪五十年代张大千在巴西八德园居住时,为了不令老师在异乡孤寂,有学生孙云生、匡仲英举家搬来侍奉老师。孙云生的泼墨泼彩画是有口皆碑的,酷似大千。其后还有四大“关门弟子”(孙家勤、张师郑、沈洁、王思思)也常来看望老师。其中孙家勤为孙传芳的公子,绘有《八德园全景图》,为这个已经淹没在湖底的大千故居留下了“倩影”。
循循善诱的吴昌硕
民国海上艺坛盟主吴昌硕,除了在金石书画艺术上开一代风气外,在教导自己的弟子上也能循循善诱,诲人不倦。近代绘画大师潘天寿为其弟子,潘天寿回忆那时他自己二十七岁在上海艺专任教,吴昌硕已经年逾八旬,吴氏以篆书对联“天惊地怪见落笔,巷语街谈总入诗”相赠。潘天寿说,吴昌硕对于学生的作品总是说好,之后也不加评语。某次潘天寿送去一张自己的山水画请老师指点,吴昌硕当面也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吴昌硕为潘天寿写了一首长诗,诗中“戒勉重于夸奖”,其中有“只恐荆棘丛中行太速,一跌须防堕深谷”句。可见老人提醒潘天寿为艺不可操之过急,急躁冒进。
近代篆刻大师,曾任西泠印社社长的沙孟海也是吴昌硕的学生,在其《兰沙馆印式》中收录了吴昌硕对其印章作品的评语。其中有“浙人不学赵撝叔,偏师独出殊英雄。文何陋习一荡涤,不似之似传让翁。我思投笔一鏖战,笳鼓不竞还藏锋”。可见对弟子在艺术上独辟蹊径的鼓励。吴昌硕也曾写下“虚和秀整,饶有书卷清气。蕙风绝赏会之,谓神似陈秋堂,信然”,以此来奖掖沙孟海的篆刻艺术。沙孟海著有《印学史》成为学习与研究印学的重要资料,同时还有《近三百年的书学》,回顾晚明以来各书法名家作品的特点。
钱君匋年轻时在老师吕凤子的陪同下,拜访过吴昌硕。当钱君匋拿着自己的习作请吴老点评时,吴昌硕连连说不要刻我的印风,要有自己的风格,并问钱君匋“你学我的东西感觉到什么地方最难呢?”钱君匋回答“清楚的地方难,模糊的地方反而容易刻得像”。吴昌硕笑着说,“你不懂,再过几年你就会反过来讲了。等你到了一定的火候,明晰也好,浑沌也好,都难都不难。气韵要贯注在每一刀每一画中,全印要无懈可击。但是不要怕难,功到自然成”。
转益多师的启功
启功是一位当代的“传奇人物”,其于书画创作、古书画与碑帖鉴定、古诗词等领域都取得了丰硕的成就,翻阅其出版的四卷本《启功丛稿》便会对这位大师肃然起敬。书名《启功丛稿》四字就是其恩师陈垣在病中所题。晚年的启功用口述历史的方式,将自己的一生经历录在磁带里,再经赵仁珪、章景怀整理成《启功口述历史》一书。其中专门有一节回忆恩师陈老。
陈垣是辅仁大学校长,长于宗教史。启功的第一篇论文《急就篇传本考》即是在陈老师的鼓励和指导下完成的。之后他又完成了《董其昌书画代笔人考》,在写作过程中,陈老师曾写信告知启功,“朱彝尊曾在《论画绝句》中提到赵左和僧珂雪曾替董其昌代笔”,并亲自抄录相关资料寄给启功作参考。
启功曾说到“大约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我有幸结识了一些当时知名的艺术家、诗人、学者,如贾羲民、吴镜汀、戴姜福、溥心畬、溥雪斋、齐白石等先生。我并向其中的一些人正式拜过师。在他们的教诲下,我日后比较见长的那些知识、技艺才打下了根基,得到培养”。
为了跟溥心畬学画,启功可谓“用心良苦”。一日在书肆见《云林一家集》,编者为清素主人,正是溥心畬的父亲。因为听溥心畬提起过,虽然这本书是他父亲所编,但时间久远且印数不多,故自己家中亦无。启功购回后赠予溥心畬,后来得到他出借宋人手卷并临摹两幅,其中的一幅赠予陈垣老师。
启功是白石门人,曾得以观摩白石老人画画与刻印。他提到,齐白石画虾须“不是转动手,而是转动纸,把纸转向不同的方向,而手总朝着一个方向画,这样更容易掌握手的力量和感觉,这就是窍门,这就是经验”。同时,启功还看到过齐白石刻印的方法即直接把“反”的印文写在石头上,之后对着镜子稍加调整即刻。
另外,启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花重金从海外收购老师吴镜汀的《江山胜览图卷》,并出资在《名家翰墨》出版。启功时常把玩此卷,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一方面欣赏他高超的画艺,一方面缅怀他对我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