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二外国人 书 同 |
杜可风在描述他的个人经历时说:“我的一生三分之二都是外国人。” “三分之二外国人”?猛然听到这话,我一下子回过头来,认真打量起这位长着一个高鼻子,头发乱成鸡窝一样,说着流利的汉语的外国人。 对于中国来说,杜可风的确是一位外国人。他1952年生于澳大利亚。但他同时又是挪威的“外国人”,泰国的“外国人”,以色列的“外国人”,以及印度、日本、美国的“外国人”。这个一生大部分时间像风一样浪迹天涯的人,曾在挪威当过海员,在泰国当过冒牌的中医,在以色列一个定居点当过“牛仔”,还在印度的沙漠里挖过井。20世纪70年代末来到香港,跟随香港大学一个老师学习诗歌和语言,老师在教他知识和语言的同时,还为他取了一个标准的中国名字“杜可风”,意思是像风一样。他当然不会靠“风”出名,让他出名的是电影摄影。 我对于摄影、出名以及“三分之二外国人”之类,都没有多大兴趣,让我感到兴趣的是他说的另一句话:外国人看问题可以尖锐一点。 外国人看问题可以尖锐一点?我想大概是的,杜可风是在用他的经验说话。他拍那么多电影,包括与王家卫合作、与关锦鹏合作、与陈凯歌和张艺谋合作,大概莫不因为有“外国人”的视角,才可以获得那样的成功。他敢于重拍希区柯克的《疯子》,大概也因为他是一个“外国人”。他自己导演的第一部电影也很怪,叫《三条人》。如果不是外国人看问题可以尖锐一点,怎么会把“三个人”说成“三条人”呢? 同样道理,作为法国或者欧洲的“外国人”,陈季同也叫我沉迷了好久。他叫我沉迷,一部分是因为他英俊的外表。另一部分是他的才华。语言天赋,交际能力,文采,这些都不是那么容易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的。可是,陈季同却都具备。大概因此,他才能以一个出使随员(后来逐步成长为参赞)的身份,出入法国、德国总统、首相、外交部长的官邸,并成为他们的朋友,才能成为无数欧洲人追捧的畅销书作家;才能成为法国人的女婿。 但陈季同最使我难忘的似乎还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外国人眼光”。这个1875年出使法国,先后在欧洲工作生活了16年的清朝外交官,一来到法国,就看出这是一个最富于浪漫精神的民族,知道他们最希望了解稀奇古怪的事情,并且本身也不断创造着稀奇古怪的事情。因此,他就投其所好,在各种场合,用演讲的方式,用写作的方式,用私下交流的方式,向他们传递古老东方的神话,描绘奇妙的中国人的生活。《中国人的快乐》《吾国》《中国人自画像》《中国的戏剧》,连篇累牍,使他赢得了中国人在欧洲极少能够得到的知名度和荣耀。1889年,巴黎举行万国博览会,他抓住机会到处演讲。其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连罗曼·罗兰都惊呆了。着迷的听众,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蛊惑,报之以疯狂的掌声。 陈季同还一眼看出,法国人并不把等级、秩序看得多重,绝不像中国人那样把尊卑贵贱分得那么清。因此,他屡屡出入法王宫廷,与社会各界打成一片。这样,无论是为清政府借钱,还是为中法关系进行游说,都有了极好的人缘,办起事来,自然比那些半句洋话不会说,到了国外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出使大臣强多了。 但是,别说在晚清,就是当代,又有多少中国人能成为“外国人”呢?像杜可风所说的那种“比较尖锐一点”的“外国人眼光”,大概尤其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