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风景配乐 李大伟 |
我的室内音响不在家里,而在路上、车上。左右车窗顶死窗框,哪怕空气也不再外溢,于是音乐循环在眼前脑后,洋溢出音乐的情绪,我怡然陶醉于其中。 音乐不像小说,可以看梗概;不像散文,可以摘佳句;不像论文,可以读论点,音乐必须从头至尾的品味,无法浓缩,省略任何音符,都是挂一漏万的缺陷。欣赏音乐必须花费“千金难买寸光阴”的时间,这是非常奢侈的享受。我不敢奢望拥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只有在路上、在车里,凡是需要耳朵来欣赏的,我通通归拢到车厢CD。 以我曾经狭隘的见识,音乐是阴性的、非常女性化的艺术。对“一口半个馒头”的我,欣赏音乐好比大块头发嗲,对自己是个严重的歪曲与诬蔑。但有了车以后,突然发现:坐在驾驶室里能干什么呢?于是听广播,可惜一天的新闻就是半小时的内容,接着就是重复、啰嗦,九时以后就是广告轰炸,不得已改频道,此时只有音乐台还比较悦耳,可惜主持人的插话非常的自恋。或者满口比较级的广告插播,刚刚关注某段音乐,已经到了大连路隧道,声音戛然而止,“默哀三分钟”,好比小孩吃饭,一口菜一口药,比不吃还痛苦。我知道了,音乐不同书籍,可以随时随地折个兔耳朵角,权作休止符号。不知不觉中我爱上了音乐,开始选择CD,它可以免除广告、主持人之类间隙性骚扰,保障音乐的纯粹与完整。 上午出门我喜欢赶早,最好七时以前,这时的马路空空荡荡,车在路上趾高气扬、挺胸叠肚,有一种“纵横天下,舍我其谁”的豪迈。尤其转到世纪大道,远远望去,天都陷到路的尽头,一踩油门,仿佛战斗机贴着地面飞驰,此时一首老歌开始汹涌澎湃: “我们走在大路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体验到“快意恩仇”的“爽”。临近陆家嘴隧道,已经换了曲目:“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贴题得有些幽默。如果出门晚了,堵在南浦大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短促、有力,有一股手起刀落的节奏感,非常的解气,充满了“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幻觉。 我喜欢驾车独行,风中篷、断线筝,飘零他乡。认真的老师,上课前还要备课,出发前我要挑选CD的曲目,根据车程,讲究主题,就像写文章。过了江苏就是山东,那里是沂蒙山区,此时一曲“沂蒙山”小调:“人人都说沂蒙山,沂蒙山好——哎,沂蒙那个山——唉——风光好”,那个“唉”拖腔,迟缓而优雅,每次路过不厌其烦地播放,如痴如醉,因为它的优美,我曾经专程前往沂蒙山,毛茸茸的一片荒山,荒蛮的很,优美的小调,简直就是“隔壁西施——只宜耳闻、不堪目睹”。艺术升华到虚构的境界,只有深深眷恋它的故土儿女,才能演绎出如此美丽。 过了风陵渡,就是山西,我沿着汾河湾,听段山西民歌:“人人都说山西好,山秀水美风光好,右手一指吕梁山,左手一指太行山”。我喜欢那些朴素、亲切的民歌改编的小调,当你行千里万里,就会想起故乡,让你的生命有归宿感。 我考出驾驶执照后一年,就在春节期间开车翻越太行山,随行的就是《兰花花儿》。那里多河沟、少河流、缺树木,只有连绵起伏不断的灰蒙蒙,偶尔孤零零的一户,悬挂廊下的红辣椒,一串串的,是山里唯一的颜色,妖艳得仿佛是一串串的随即爆炸的炸药。一路的寂寞,伴随着一路的旋律,那么哀怨与深情, 我们生活在地貌差异很小的大都市里,如今连儿时的记忆性建筑都从我们眼前慢慢消失。我们是没有“故乡”感觉的孤儿,只能徜徉于难以改变的山川河流,凭借民间改编的小调,依稀仿佛触摸到一些历史的烙印,为别人的故乡而感动。 音乐,是咖啡的知己伴侣,苦涩的咖啡仿佛生活,因为有知己伴侣,因此润滑而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