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期票 周珂银 |
他是一位浙江籍鞋商,三十出头的年龄,清癯儒雅。他说他的学历只是大专,但我知道,在我熟悉的众多鞋商中他已算得上是高学历者了。 认识他的时候,是在上海的一家大型商场,当时他为自己经营的一个女皮鞋品牌打进商场销售渠道,正在与商场部经理磨嘴皮子。或许是牌子的知名度不够抑或是公司的规模太小了,总之,从经理不屑的神态中看得出,其实他已被婉言拒绝了。而他,显然也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说着说着居然嗫嚅了,脸红到了耳根,模样像个羞怯的大男孩。这时候,我的出现似乎给了他们一个台阶,经理马上将话题转移到我这里:你们是搞行业杂志的,懂行,林老板的产品不错,但还需要作些先期宣传和形象上的包装,关于这方面你们可以谈谈。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几句开脱之辞,但这位林老板却听得极其认真,并不住地点头,表情几乎虔诚,一刹那,我被他真诚的态度所感动,甚至还有一种恻隐之心。 几天后,应林老板之邀我去了他的公司,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我,依然是一副略带腼腆的书卷气模样,而办公室的“干净”也让我印象深刻,雪白的墙面上居然不悬挂任何字画,惟有数盆兰花在透过窗帘的碎阳下,清逸素雅,默默吐芳,恰如主人质朴无华的秉性。有了前因,我们的洽谈自然是十分通畅,一年的宣传合约很顺利地签署了,按照合同要求,林老板先支付了上半年的经费,余款将在当年的六月结清。记得这是早春二月的一天,阳光明媚,我们的心情都很愉悦。 四月初,因为有一篇稿子需要林老板确认,我传真过去,不见回音,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一问方知是林老板的妻子,她告诉我林老板病了,她是特地从家乡赶来为他打理公司的。我询问病情,她却支支吾吾,只说是脖子后面长了一个瘤,我问住哪家医院,她又生怕我去探望,连忙阻止,说小林是个很敏感的人,你们都去看他,他会以为自己是得恶病的。这样的言语让我忐忑。二月里的笑容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健康。 转眼间到了六月,却传来了林老板出医院的消息,果然接到了他的电话,约我去他公司一趟,我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的健康还关系到我们是否能顺利地合作下去。那一次我们的见面相当仓促,只因为有不少人在等着他办事,他的脸苍白得有些异样,人也消瘦了许多,他拿出一张支票递给我,带着歉意解释道:“这是一张期票,要到九月才能兑现,眼下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我们九月份有一笔货款进账,那时候该不成问题了。”显然,这是一张信守合约的期票。后来才得知,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那几天是他不顾家人和医生的反对,坚持跑出医院,处理一些未了事宜。 那一年夏季,台风刮得凶猛,八月的天气仿佛早早入了秋,漫天飞舞的落叶打在脸上生疼生疼。一纸淋巴癌转移的诊断,让现代医术乏力,带着对亲人的无限眷恋和对事业未了的心愿,年轻的林老板还是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九月的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林老板的财务打来的,她说那张期票可以送交到银行去了,并说这是林老板特意关照过的,支票压久了容易忘记,到时候给你们提个醒。挂上电话,良久,我的心情难以平静,我甚至有一种冲动,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扣下这张支票,为的是,纪念这样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在我们接触的许多企业经营者中,有的在墙上挂着“诚信”,有的则要求在他们企业的文稿中写上“诚信”,事实上,在具体实施中未必能做到诚信。而林老板却以他自己的行为和人格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诚信”二字,这样的品行,让人敬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