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中科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工作的周善铸,怀着感恩的心态,撰文讲述了核物理学家钱三强对一个普通人的影响。作者谨以此文感恩、怀念钱三强先生——中国原子能科学事业的创始人,中国“两弹一星”元勋,中国科学院院士。
说钱三强先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一点也不过分。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将是另外一条路。
钱先生是我大学毕业后踏入社会的第一位领导,虽然我们同在一个研究领域,但除了年龄相差二十岁,社会地位更是相距悬殊。他是一院之首,一部之长,著名科学家,我除了开大会时能望见他,基本上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可他帮了我两个大忙。第一件事,是帮我回归了专业,并把我调到了上海家门口,同时使我这个大龄青年脱离了光棍生活。
1958年,我是南京大学物理系三年级的学生,有一天,系党总支通知我:“系里决定送你去北大新成立的原子能系学习,那里新来了一批苏联专家。你学成后回校,担任核子物理专业教师。”
一年后,当我从北大兴冲冲“学成回校”时,物理系一名系副主任,为解决他与妻子的两地分居问题,让他妻子冒名顶替了南大教师的职位,我则被“狸猫换太子”调包去了天津原子能研究所。
像所有“大跃进”中成立的研究机构一样,这个天津原子能研究所只是一个挂了块牌子的空壳子。两年后,党中央务实调整,各行业大收缩,天津所奉命与山西原子能研究所合并,而太原的研究所改行从事放射性防护技术研究。
不久,钱三强先生到太原调研考察,了解到我是北京大学原子能系的毕业生,曾在苏联专家指导下从事过核子物理实验研究,他觉得如果让这样的人才,转业去从事技术性的防护工作,“实在浪费人才”。
于是,部长的一句话,让我非常顺利地调到了上海原子核研究所——这不仅让我学以致用,还认识了刚从复旦大学核物理系毕业的妻子——我事业、家庭双丰收。
那时候,钱先生完全不认识我,他发“指示”把我调去上海纯粹出于对青年人才的爱护。但是,这件小事反映出他虽官居高位,仍深入基层搞调研的踏实作风。
钱先生真正认识我,是在我调到上海后。我如鱼得水接连获得中国科学院、上海市政府的重大科技成果奖,1981年,获选参加“中国科学院核技术代表团”访问欧州。
国门初开,我们要提前两天到北京集合,认真学习“二人同行制”、“严格保密律”等,如上街出门必须两人以上同行,不能单独接触外国人,不准去跳蚤市场购买廉价商品,以及遇到敌对势力使用金钱、美女诱惑“策反”时如何应对等等。
访问回国后,不能马上解散回家,要集中在院部进行总结,并向有关领导汇报。我就是在向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钱三强汇报时,第一次面对面地和他交谈。
当时我们这个代表团七个人,加上钱三强副院长(院长是郭沫若),八个人围成一圈,由于大家都同一专业,彼此谈得很融洽,很自然。
钱先生丝毫没有中央领导、著名科学家的架子,他说自己只是比大家“早走了几步”,只是以一名“老兵”的资格,提一些建议和看法。他的一句口头禅是“老马识途”。
我觉得,愈是有学问有水平的领导,愈是谦虚谨慎。因为他们的学识、成就、气质足够服人,没有必要用“架子”或者行政命令来压服他人。
钱三强三十多岁就已经卓有成就,如果继续从事科学研究,定会有更多建树。然而回国后,他无条件地服从国家需要,以主要精力从事科学组织工作,为别人创造了施展才华的条件,培养了一大批科技人才。
第二件事,是钱先生帮助我解决了科研实验中的一个大难题。1966年“文革”爆发前夕,研究所百分之九十五的科研人员都下乡搞“四清”了,我因为正率领着一个研究集体,承担一项重要的国家任务而留了下来。在业务必须无条件服从政治的形势下,可以窥见这项任务的重要性。
然而,在进行快中子物理测试过程中,我遇到了无法获得精确数据的大难题。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事被钱先生知道了,他立即叫我去兰州物理研究所取经,因为那里刚好解决了这个难题。
就这样,他的“穿针引线”帮了我的大忙。在兰州,他们的所长、原子核物理学家杨澄中院士亲自接待了我,无私介绍经验教训,还特地请我到他家里,用好茶和点心亲切招待,解决了卡住我脖子的一只“拦路大虎”,帮助我们及时圆满地完成了国家任务,得到了有关部门的嘉奖。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没有能力和机会报答钱先生,但会永远记住和感激这位我生命中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