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1年到2011年,钱勤发在新民晚报当记者整整30年。他是上海滩著名的政法记者,许多轰动上海乃至闻名全国的大案、要案、名案,都有他报道的文字,以及长篇通讯。有人称他为“上海第一政法记者”。他说,哪敢称第一?无非跑得勤快一点,写得认真一点。
当记者三十载,发表新闻作品300万字,钱勤发说,他没有什么秘诀,“30年坚守了两个字——认真。”
1学老报人认真做事认真做人
1981年9月,靠着扎实的文字功底和在实践考试中第一名的成绩,钱勤发进入正在筹备复刊的新民晚报。用他的话来说:“完成了从文学青年到新闻记者的角色转换。”
钱勤发说,他们这批人原本不懂办报,门外汉进了门,全靠老晚报人言传身教带出来的,传承的也是老晚报人的忠诚、严谨、踏实,以及对报纸的爱,对读者的爱。
钱勤发说,“认真”便是他从老报人身上学到的优秀品质,也影响了他30年的记者生涯。
“当时新民晚报搞试刊,全报社上上下下认真对待,试了好几次,用的稿子不是随便找现成的,全是记者外出采访来的鲜活的选题,是绝对的实战练兵。”钱勤发回忆说,“如此认真办报,不仅开了眼界,还深刻在心里。”
有两件小事,让钱勤发至今不忘。
那是新民晚报复刊的第二年,他和老摄影记者夏永烈根据读者来信提供的线索,到江湾五角场采访一家名为“三得利”的修钟表店的个体户。采访完已是中午时分,个体户老板硬要留下他们吃午饭。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在一家小饭店里,近似现在的排档,点了三四只菜,共计20多元。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部门领导知道了这顿饭,向我了解情况,很严肃地关照我,把饭钱退还给人家。我和夏永烈又跑了一趟五角场,把饭钱付给了个体户老板,弄得人家很尴尬。”
这件事情,钱勤发怎么也忘不了。他说:“这说明老晚报人品格端正,做人做事都很认真。不能拿的东西不要拿,坚守自己的底线。”
还有一次,正值盛夏,报社某位记者穿着“无领老头衫”外出采访,在采访对象眼里,这位记者穿着太随意,对他的身份表示怀疑,特意打电话到报社核实,是否真有这么一个记者。这件事后来在报社传开,对钱勤发印象也很深。
“我每一次采访,不但准时准点,还得注意自己的衣着,这不仅是对被采访对象的尊重,也是对记者这个职业的尊重。我个人出去,代表的是报社,不能坍报社的台,用现在的话来讲要有点腔调。”钱勤发说。
2深入基层一年踏坏一辆自行车
“当时晚报十分强调深入调查采访,要求记者一定要到现场采访,不可以电话采访,不能在通讯员的稿子上随意加上自己的名字,更不可以胡编乱造。”钱勤发回忆,“一经查实,报社大会通报批评不说,还可能被吊销记者证。”
当时,钱勤发被分配跑普陀、杨浦、闸北和吴淞(现在的宝山区)4个区的新闻。这4个区当时算是比较偏远的,他踏着自行车,跑遍区属公检法司及各个部门、街道,经常跑到居民家里,探访社情民意,挖掘市井故事,这样一跑五六年,自行车也换了五六辆。
“晚报当时有个专栏,叫‘道德法庭’,谴责的都是一些够不上法律制裁,但违反社会公序良俗的事情。而且被批评对象基本不用化名,因为化名以后批评的力度不够。”钱勤发说,“这样的稿子读者爱看,但也可想而知,如果采访不深入,很容易被人抓到‘扳头’,搞得你精疲力竭。”
钱勤发就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件事情。
事情并不复杂:虹镇老街一男一女谈恋爱,女方的家人嫌男方条件欠佳,竭力反对两人在一起。每次女方跟男方约会回来,都会遭到家人的辱骂和毒打。在多次被打以后,女方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喝农药自杀了。
为了了解事实,钱勤发采访了居委会、派出所、女方家的左邻右舍,不管是街道干部、派出所民警还是女方的邻居,都向他证实了女方家人对其确有辱骂毒打的事实。
走完这一圈,其实可以动笔写了,但钱勤发觉得还不够。“虽然他们都跟我说打了,可如果我能亲眼看到,写出来就更有说服力了。”
女方的遗体放在宝兴殡仪馆等待火化。钱勤发找到了当地的法医,请法医带他前往殡仪馆。
就这样,钱勤发在停尸间看到了女方遗体的手臂腿脚上青紫斑斑伤痕累累,直到那时,他才决定动笔写报道。报道刊出以后,反响强烈,被推上“道德法庭”的对象无话可说。
3连续五六个春节到监狱采访
1993年4月27日至30日,在海协会的倡议和积极推动下,经过海峡两岸的共同努力,备受注目的“汪辜会谈”在新加坡正式举行。钱勤发作为新民晚报的特派记者前往新加坡,新民晚报也是现场16家大陆媒体中唯一的晚报。
“近一个星期,我都在酒店和会场之间奔波,采访后写稿发稿,几乎每天工作到深夜零时。”钱勤发回忆,“那时候出国还是很新鲜的事,我回来以后,朋友们问我新加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说只知道圣陶沙,是跟着海协会会长汪道涵一起去的。”
虽然说不出新加坡的印象,可钱勤发对“汪辜会谈”的种种细节却记忆深刻:“我至今保存着采访的所有资料,包括我的手稿、在会谈现场拿到的材料以及我拍的上百张照片等。”
为了采访到最生动的新闻,节假日往往是钱勤发最忙碌的时候。
“曾经连续有五六年时间,我每年的除夕或者大年初一,都要到提篮桥监狱采访。”钱勤发说,“现任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刘云耕同志当时刚刚担任提篮桥监狱监狱长,在他任内,监狱发生了很多变化,确实年年都有新闻。”
一件小事让钱勤发意识到,这个新来的监狱长不一般。
“那时候,刘云耕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泡开水。一个犯人见地上淌满水,就主动接过监狱长的热水瓶打了水后递上。刘云耕接过开水瓶后,对犯人说了句‘谢谢’。”钱勤发说,“那犯人愣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监狱。监狱长对犯人说谢谢,确实没见过。”
这件事后来被钱勤发写进了报道,并引发了强烈反响。
“刘云耕同志本是研究劳改理论的,他对改造犯人有不少新观念新思路。比如改善犯人们的伙食,甚至还头一次把监狱的新岸艺术团带到‘万体馆’演出。”钱勤发说,“这些做法,当时引发了很大争议。不过我觉得他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监狱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有利于改造犯人。所以我多次报道提篮桥监狱的新鲜事,表示支持。”
4记者要有责任意识竞争意识
在新民晚报工作,抢发上午消息是每个记者的必修课。
1986年7月8日,余铁民受贿案终审宣判。余铁民在案发前是上海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受贿3万多元,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
余铁民受贿案是上海改革开放以来反贪案中“惩处官员级别最高、案发时间最早”的,被称为“上海反贪第一案”。
“在1986年,3万元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当时量刑, 1000元一年。再加上余铁民是市委办公厅副主任,这个案子全国瞩目。”
不过,当天的宣判安排在下午,如等到宣判以后再发稿,晚报的消息就落后于日报了。
“这么重大的案件,我们不可能不报道,但在下午宣判等于让我们落后日报半天时间。所以,要抢在当天上午,发一个预告性的消息。”
这篇标题为《本市查获重大受贿行贿窝赃案》的400多字消息,钱勤发透露了其中一些审稿内幕。当时他顶住压力,在近乎绝望时,通过市委领导将稿子审阅通过,刊登在当天晚报的头版头条,也是全国媒体中关于“上海反贪第一案”的首篇报道。
钱勤发说,最让他感到惊喜的,是在抢稿中还能结交到好朋友。
“1991年我去北京采访全国两会。一天上午10时,政协举办书画会,我9时过后早早赶去,准备写个侧记。”钱勤发回忆,当时去了很多书画大师,“我平时也比较喜欢书画,有点积累,对这些大师还算比较了解,见谁认谁。否则在上午那么紧张的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完成采访。”
在书画会现场,韩美林的才情、魅力让钱勤发着迷:“一张两米多长的宣纸铺开,他在上面挥毫泼墨,一会儿工夫,一头活灵活现的大骡子跃然纸上。”
看完韩美林作画,已是10时30分,钱勤发迅速赶回住地,写下700多字的侧记,打电话向上海传稿,报道当天见报。下午,在北京印刷的新民晚报便送到了代表委员的手中。
韩美林看到晚报上关于政协书画会的侧记,很是惊奇,特意请丁聪约来钱勤发,对他的工作表示钦佩。
“后来,韩美林还请我去了他家,送了我两幅画。”钱勤发笑着说,“抢稿的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这么有名的大画家会和我成为朋友。正是因为我认真,才有了报道的后续故事。”
5整个记者生涯时时刻刻都在积累
2001年8月8日,新民晚报推出“新民随笔”专栏,从报社资深记者中挑选七位任栏目主笔,每人每周一篇。钱勤发负责周三的撰稿。
“别看只是千字左右的文章,我准备的素材有时几倍于写出来的内容。”钱勤发说,“越是短的文章,越要好好琢磨。”
“我写的文章里,反腐倡廉的题材占了相当一部分,也是最受读者欢迎的。有的批评直露一些、有的婉转一些、有的含蓄一些、有的尖锐一些,关键在巧妙找准角度,攻其一点,以小见大,批评到位。”
在语言风格上,钱勤发力求简洁活泼。“有时候为了修改一个词,要翻翻辞海。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想到一个好的词语,会爬起来,用笔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