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情迷香樟苑
苏永勤说:“你们知道我这个副科长当了多少年?比抗日战争的时间还长啊。”他说着又干了一杯,对着天花板呆了一刻,低下头时,两眼已噙满泪水。钟雨清轻声对乔寄虹说:“我们苏老师动感情了。”
乔寄虹遂斟满一杯酒,举到苏永勤面前,说:“苏老师,您这样子让我看了心里难过。一个科长位子何必看得这样重呢?坏了心情还坏了身子,何苦呢?来,小乔敬老大哥一杯。”
苏永勤举起杯子,手颤颤的,钟雨清见他鼻翼一鼓,两行泪水便一先一后挂了下来。他也陪上一杯酒,说:“伍部长有一句话,他说,官大官小是一张纸,能上不能上也是一张纸,苏老师您是文化人,要看透些才好呢。”
苏老师摇头说:“哎呀,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人在机关跟在学校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在学校就盯着个升学率,学生考上好学校请你喝杯谢师酒,你心里可以受用好几年;到机关情况就两样啦,你追求的只剩下两个字:位子。这是核心的核心、重点的重点啊。”
乔寄虹说:“您想那么多干什么呀!什么科长局长,一到退休年龄,什么也不是了!我爸当过政委、军分区司令,现在又怎样了?还不是整天在家帮我妈剥蒜刨黄瓜吗?我家隔壁那个老谢,几年前还是个什么局长呢,退休了怎么样?整天在门口看人家下棋,一边给人家出棋路,人家还不待见呢。”
钟雨清说:“乔老师说得好。人啊,就要活一个开心舒坦。”苏永勤苦笑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显然喝高了。他举起一根食指在眼前晃了几下,说:“今天我们说的,到此为止。出了得意楼,我一概不认账的。”乔寄虹问:“苏老师什么意思?”苏永勤说:“小乔,魏部长姜书记是你爸老部下,你跟他们关系好,可不要把我卖了啊。”乔寄虹说:“这是什么话?你苏老师难道还不了解我小乔吗?”苏永勤说:“开个玩笑,你不要介意。姓李的来了,我们要抱成一个团。科是我们三个人的科,不是他姓李的科。这一点你们愿意听我的吗?”
乔寄虹说:“这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肯定听你的。”苏永勤点点头,又举起一杯酒仰脖一干,说:“两位小弟小妹,这才叫患难见人心。苏大哥在这里谢谢你们了。”
眼看酒席有了要散的意思,乔寄虹却压低声音,说:“李子栋来当科长,这里有个猫腻,你们知道么?”苏老师眼睛一亮,说:“是吗?说说,说说!”乔寄虹说:“你们不要错怪魏部长,这次任用姓李的,倒不是他的主意。这李子栋我早就认识了,他姐夫就是市里的梁副书记。李子栋在乡镇干了几年外贸,折腾够了,就让他姐去吵梁书记,这才进了大院!”
苏永勤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低头一杯杯喝闷酒。两瓶酒还没见底,就已醉了。他像一坨烂泥似的倒在桌下,胡乱用餐桌布擦头脸上的汗,还用大舌头唱歌,反复唱那首“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钟雨清怕别人跑来围观,赶紧把包房门关了。苏永勤还是起劲地唱,歌词都唱倒了,乔寄虹钟雨清禁不住抚掌大笑。
结完账,钟雨清乔寄虹一左一右架住老苏往家送。苏永勤老婆是县城公交环线上卖票的,见男人像段烂木头似的被人背回来,破口大骂:“你们就知道给我们老苏灌马尿,可他回来就要唱一宿的歌,还要抱着马桶跳舞,你们知道吗?”钟雨清乔寄虹被她骂得屁滚尿流,扔下苏永勤夺路便逃。出了楼下门洞,两人才放声大笑。
时已深夜,天下起雨来。钟雨清让乔寄虹坐上自行车,骑着她穿过老街。车到香樟苑,乔寄虹拍拍钟雨清后背,说:“到了。”
钟雨清想起汪小琼多次消失在这香樟苑门口,便惊异道:“你也住这里啊?”小乔说:“是啊,怎么了?”钟雨清说:“没什么。人们说这里是县城‘小中南海’。”小乔说:“胡说,上去坐坐吧。”钟雨清说:“不坐了,影响你家人休息。”乔寄虹说:“什么家人,你不知道我跟颜公亮早就分居了吗?”钟雨清说:“是吗?他转业后去了哪里?”乔寄虹说:“在江海市教育局当处长呢。”又说:“雨下得这么大,上去避避吧。”
她拽住车把,不容分说把钟雨清拉进香樟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