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平时形容自己复杂的心理状态,喜欢用一个成语——五味杂陈;又喜欢用一个俗语——打翻了五味瓶。所谓五味,一般说来,即,甜酸苦辣咸。这是我们经常要尝到的五种味道。我听说过有人吃不惯甜,听说过有人吃不得辣,听说过有人吃不进咸,自然也没有人吃得下苦,可是,说自己吃不了酸的,倒是极为少见。
饮食当中的酸,主要来源于醋。
醋在烹饪当中的作用是无处不在的。而且我还发现,单独用醋的极少。没有搭档的、纯粹用醋烹饪的菜,几乎不存在。那么醋和哪种调味料合作得最多呢?毫无疑问,是糖。江南人对此体会尤深。
糖醋小排,是一道非常家常的名菜,不光南方人爱吃,北方人也不例外。
这道菜的亮点在于糖和醋的比例恰如其分。“其分”,是指吃的人的口味,或说能够接受的酸度。一道菜,要烧得甜,非常容易——多加糖;要烧得酸,也不困难——多加醋。糖醋系列的菜,一定是有一点甜,有一点酸。大甜加大酸,无法让人接受。有些人喜欢糖醋偏甜些,这是无可指责的,因为糖醋系列,说穿了是属于甜菜。但我觉得,倘若在比例适当的基础上,增加一些酸度,会更有风味。我是由感而发:我们现在吃到的糖醋排骨之类,甜得有些过分,到了“腻”的程度。每个人的味觉容有差异,过甜,却是不折不扣的通病。
另一味菜——西湖醋鱼,在糖醋安排上,就要比大路的糖醋排骨掌握得好。
西湖醋鱼,杭帮菜的代表。烧好这道菜的关键是,那条鱼,不可油炸,而要在沸水中汆(三四分钟),或蒸(20分钟左右),或将鱼放进锅中,注满清水,煮滚后用小火焖(约10分钟),再浇淋醋、糖等调成的芡汁。上佳的西湖醋鱼,除了鲜、嫩外,还有一种特别的酸溜溜的风味。为什么要突出“酸溜溜”而不是“甜蜜蜜”,这是和它的文化来源有相当的关系。
相传古时(应该是宋时吧)杭州有宋氏兄弟两人,长兄娶了个美女。当地有个恶棍赵大官人贪恋她的美色,就想霸占,竟将宋兄害死。叔嫂诉讼,哪知官府与恶棍勾结,不但不受理,反而要治宋家构陷之罪,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为避灾祸,宋嫂让宋弟赶快逃离。宋弟临行前,宋嫂给他烧了一碗鱼,甜酸兼及。宋弟就问嫂嫂:“今天的鱼怎么烧成这个味道?”宋嫂回答:“鱼有甜有酸,我是想让你这次外出,千万不要忘记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你的生活若甜,不要忘记老百姓受欺凌的辛酸,此外也不要忘记你嫂嫂饮恨的辛酸……”
试想,西湖醋鱼若烧得不酸,岂不是有违宋嫂的初衷?
不是传说。蒋介石最喜欢吃的菜里头,西湖醋鱼算得上“之一”。他最后一次吃正宗的西湖醋鱼,是在1949年1月被迫下野后,由汤恩伯陪同去赴时任浙江省政府主席陈仪在楼外楼设的宴席。虽说是最爱,但此时心酸和醋酸交集,老蒋怎么也吃不下。汤恩伯劝他“吃一点吧”,倒也算了;陈仪则拎不清,让蒋“想开点”。想开,那就意味着要蒋承认彻底失败。相信这时的老蒋不仅酸水横溢,而且酸中带苦,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老蒋的器量多小呵,这就注定陈仪日后没有好果子吃了!
西湖醋鱼若是烧得甜味过于突出,这则掌故就缺少“色彩”啦。
烹饪当中有个专门的方法,叫醋溜,指烧菜时加入适量的醋之后进行溜炒,代表作有醋溜白菜、醋溜鱼等等。这是一道应该酸中带甜的菜,可现在被加了许多糖,变成更接近于糖醋的味道。这可不对。醋溜菜系里面,我最喜欢的还是醋溜土豆丝,简单、实惠、落胃,又不失营养。如果不太讲究的话,家里刚烧好红烧肉、糖醋小排之类,锅都不用洗刷,土豆丝就直接下去了,一阵溜炒,然后醋、糖齐下,“割”到合自己的口味,便可下箸。醋溜菜,南方人喜欢,北方人也喜欢。在这点上,南北惊人的一致。
漫画家朱德庸著有《醋溜族》绘本,影响极大。在他的笔下,醋溜族的族群特征是:醋,是他们个性里一种带酸的元素,因此他们喜欢居高临下地取笑别人;溜,是他们处世态度上的一种滑溜的感觉,因此他们可以见风使舵般改变游戏规则。你还别说,这醋溜(性情)和那醋溜(烹饪),还真有点搭界。
醋和辣椒,合作的机会也很多。
鱼香烧法,是川菜的创造,没有醋的参与,“鱼”便无法“香”。
泡菜、辣白菜、酸辣菜,很多人会把它们看成是一回事。其实没那么简单。它们都是经过腌制的蔬菜,但泡菜的概念十分明确,是一种长时间存放并经过发酵的蔬菜,如四川泡菜、东北泡菜、韩国(朝鲜)泡菜,都是。值得一提的是,其酸度来于自然发酵而非外加的醋。辣白菜,有时被认为是泡菜的另一个说法,有时被认为是酸辣菜的另一个说法。那么,酸辣菜又是什么呢?如果真有一种有别于泡菜的辣白菜的话,它就是上海人熟悉的酸辣菜。酸辣菜和泡菜最大的区别,一是有腌的过程但不发酵,而且腌的时间不长;二是靠加醋来实现它的酸度。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面食大都和醋有缘,吃个饺子、小笼、生煎、馄饨、煎饼等等,蘸点醋,很正常;还有不少人吃面的时候总得倒点醋,哪里看得见有蘸酱油或糖或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