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著名作家,中共十二届、十三届中央委员,国家文化部原部长,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常委。但我在他的名片上只看到这样一些头衔:研究员、作家,中国作协名誉副主席,中国笔会中心副会长,中国海洋大学顾问、文学院院长、教授。在60年跌宕起伏的创作生涯中,他给读者奉献了1700余万字的作品,至今他仍以“青春万岁”的激情笔耕不辍。
“我睡醒了觉,第一件事是看微信。”
“我正在写一部新的长篇小说。我的第六本关于庄子的书很快会出版。之后我想再写两本孔孟的书。”
“2013年我在各地至少讲过四十多次课,前几年有时候一年讲到六七十次。”
“我平均每两三个星期会到外面看一个电影。正常情况下我每星期游两次泳,我有时候打乒乓球或者保龄球。”
……
如果不是坐在王蒙先生家那个蝴蝶兰盛开、各种绿色植物葱茏的客厅里,面对面聆听王蒙先生娓娓讲述,笔者很难想象这是一位80高龄长者的生活、工作、精神状态。19岁时,王蒙从长篇小说《青春万岁》起步文学创作;61年后,他仍在“用青春的金线”,编织着自己的创作和生活。80岁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生理的年龄,他的创作才思、生活热情、对一切新事物的好奇和尝试,一如他那篇感人泪下的怀念追忆小说所婉转宣示:“明年我将衰老!”
不要让微信牵着走
学电脑、用“五笔”、开微信、收发电子邮件、进酒店先问WiFi密码——王蒙对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一直有着少年般的兴趣和学习、掌控能力。他充分享受着新技术带来的便捷和趣味,又深深担忧随之而来的人类体能智能弱化的危险。他说,超级的智能技术,使电脑或者手机牵着多数人的鼻子走,舒舒服服地弱化着一大批人的智力,这意味着白痴时代、低智商时代的噩梦正缓缓逼近。
1991年,王蒙购置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一年后,他用3天时间基本学会五笔字型输入法。从此,他的书写由手握钢笔变成了敲击键盘。
王蒙说:“我上微信有两年了,我的孙子、外孙帮我上上,然后我就老想看。”
“说老实话,如果我参加一个会,会上发言没什么意思,我就很想悄悄地拿出手机来看看又有什么微信了,有什么段子没有,亲朋好友当中又有点什么新鲜事儿没有,或者哪个地方出了又便宜又好吃的菜没有。这个很不文明,很不礼貌,但是这种行为我也有。”
“但我不会使自己沉溺在这个里头。我上网浏览的时间一天很少有超过15分钟的;在手机微信上的时间,一天也不超过20分钟。我要做的事太多,所以不会整天在微信里转发粘贴。”
王蒙提醒,在手机面前,多数人是弱势,因为一些“心灵鸡汤”、搞笑或恶搞的段子,“它们的聪明才智绝对超过了看手机的人。它别出心裁、匪夷所思,有时不得不让人惊叹,这是怎么琢磨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词,怎么想得这么绝,怎么拍出这样的照片来。你不能不赞,不能不夸奖啊。”他因此谆谆告诫:“要珍惜自己的头脑,不要让微信牵着走。光看那些东西,会在你脑子里堆一大堆各种垃圾。”“特别是对青少年,一定要有所规范。”
1992年我主动给新民晚报投稿
2006年至2008年,王蒙出版了自传三部曲,坦露了大起大落的风雨人生。他14岁入党,19岁开始文学创作,24岁戴上“右派”帽子,再后来是16年的新疆岁月、重返北京、“井喷”式的写作、当部长、进中央委员会,“不断变换着活法”。这套自传被认为堪称一个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除了再次让人们领略文学大师的激情、深刻、自信和非凡的语言功力,赞叹他在任何境遇下都“不改其乐”的生活态度,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王蒙的自传中有许多几十年前的细节:初入小学时和老师同学的种种趣事、作文中的句子,儿童时代观看的电影、戏曲的片名、故事及演员名;参加地下党各种活动的详细经过;在新疆认识和交往的维吾尔族兄弟的长串名字和他们的故事;人生各个阶段乐此不疲大量阅读的,包括维吾尔文在内的书籍名、作者、内容;六七十年前听过的乐曲、唱过的歌的歌词、作者和演奏演唱者;就连50多年前中国作协党组扩大会上发言者的口音、表情和肢体动作,30年前出访时译员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几十年漫长岁月中的细节和画面,难道全是从记忆里汩汩流淌出来的吗?王蒙回答说,我不写日记,而且,“‘文革’一打响,我先烧掉了家里的几乎全部字纸。”
这种超常的记忆力,在他回顾与新民晚报的结缘时,也得到验证:“1992年夏天,我在新民晚报上的第一篇文章发表。那一年,我和蒋子龙等几位先生去泰山玩,天黑后在天街上高声唱歌唱戏,回来后我就此写了一篇散文《天街夜吼》。当时邵燕祥他们说,你给新民晚报吧,我于是主动投稿。”
王蒙能脱口叫出本报副刊部领导和多位编辑的名字,能说出曾经常在“夜光杯”上出现的作者名字。王蒙说,新民晚报是一张历史悠久、雅俗共赏的报纸,“我写的旧体诗差不多都是先在新民晚报上发的。《青春万岁——王蒙文学生涯六十年》在国家博物馆展出后,严建平副总编跟我约稿,我早晨4点多钟起来写,不到8点给他发去了800多字的稿子。最近六七年来,我每年年底对自己当年工作生活的‘盘点’文章,都是给新民晚报发的。”
老了老了还要追求先锋性
80岁的王蒙仍追求创作上的超越与突破。他透露,从去年底开始写的新作《烦闷与激情》,“可以说是我高龄以后,仍然在追求全新的写法与风格的一部小说。虽是长篇小说,但我把人物和故事都藏在文字后边,写赤裸裸的内心的感觉、印象、思考、灵感。我希望把它写成一部灵魂的小说,来展现自己的一生。”
王蒙把这部长篇新作称之为“隐小说”,“这个写法我自己也觉得很有意思,老了老了还在追求一种先锋性,它是我进入八十高龄时的一跃。我已经写了16章25万字,再有一两个月就可定稿了。”
只要不参加会议和活动,王蒙每天都要坚持三至五个小时的写作。他说自己写起来的“感觉仍然特别好”。五年前,曾有一个记者问王蒙,现在写东西有没有健忘、或是突然找不着词的情况,有没有因为衰老造成的挫折感,“当时我觉得比较难以回答他。因为我毕竟年龄大了,我不敢吹牛说我情况良好,但是我确实没有这种挫折感。所以我就回答他,你说的这种感觉明年可能有。这也是2013年初我在花城杂志上那个短篇小说的题目‘明年我将衰老’的由来。”
王蒙还有“几件事要做”:一是第六本关于庄子的书很快出版,讲庄子的自救之道。还要写两本孔孟的书,“有人以为我提倡老庄之道,其实不是。在中国先秦诸子里,我最有兴趣的是老庄,但不等于我提倡它。所以我想就孔孟之道也读一些书,写两本书,每本20来万字。”
王蒙总结自己“为什么暂时还没有特别衰老的感觉,是因为我要做的事太多,我要读的书也太多,我要完成的稿子也太多。但是我又不是有压力,写作对我来说确实是非常快乐的一件事!”
讲课也是我一个很大的快乐
生活中能给王蒙带来快乐的远不止写作。他读书、讲演、游泳、听音乐唱歌、看电影、“操练智力”、和儿孙一起游玩、浇花种树……80岁长者生活的丰富多彩,远超过当下许多中青年人。
王蒙说,讲课也是我一个很大的快乐。“学术演讲和写作是可以互补的。你在电脑前连续写作一个星期了,有时候也有沉闷的感觉,也需要调剂,这时候去给大学生讲一课,就有了很多交流,就增加了活气。”他给大学生讲《红楼梦》,讲小说,讲语言;到社科院讲人的智慧的层次,讲当前的文艺状况;到党政机关讲传统文化,讲中华文化对治国理政的一些基本看法。
曾有人劝王蒙不要到处讲课把自己搞太累。他说其实只要掌握一定的节奏,讲课也有另一方面的好处。“在讲话的过程中要整理自个儿的头脑,要根据与大家的互动增、删讲课内容。讲课要调节呼吸,不能大喊大叫,也不能有气无力,有时候讲完后我略略出一点汗,晚上多吃半碗米饭,对身体也是一种锻炼。讲课还能保留我跟各方面的联系,这也能使我衰老得慢一点。”
2007年,王蒙到俄罗斯参加中俄文化年的闭幕仪式,“当时我想年轻时我会唱那么多苏联歌,但我不会用俄语唱,我想借这次机会学一个俄语歌。我用了两个星期没有学会,回来后我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用俄语唱下了苏联歌曲《遥远啊遥远》。后来我还学会了用英语唱我最喜欢的美国电影《回首当年》的插曲。我一直没有停止学习唱歌,有时还在家里放声唱。”
去年12月份,王蒙在青岛与中国海洋大学数学院院长和一位中科院院士,做了一个关于数学和人文科学的交谈。他说,“我喜欢研讨这些东西。比如说概率论和命运;比如说中华文化里各种不同数字的文化内涵,关于无穷大和中国对道的观念,数学悖论和人生悖论等等。我对这种智力的操练特别有兴趣,我没有什么功利的目的,我不可能成为数学家,我也不准备写这方面的书,但是我愿意跟他们讨论向他们学习,我从中得到很多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