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这本小册子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三人依次坐下，古子樱说，这里的菜肴非常丰富，分别用“雪”、“月”、“鹤”“、松”等字命名。味道非常不错！他给每人点了一份“梅”套菜。上菜倒是快，一道道上来，精致的小碟摆了一桌子，端起碟子，只一两口，便空了。于是又一道道地撤下。那口味，竟是一道比一道清淡，袁朴生觉得越吃越没有味道。好在奥兰田一直在说话，讲他在清国的游历。袁朴生几乎插不上嘴，便放下筷子洗耳恭听。奥兰田说着说着，从另一只宽袖中掏出一卷什么东西，说这是他多次去清国写下的一部书。袁朴生接过一看，书名是《茗壶图录》。眼前便不觉一亮，再翻下去，壶皆名流，文亦雅贵。上卷为文字，由源流、式样、形状、流、泥色、品汇、大小、理趣、款识、真赝等十余章节；下卷则为图式，从时大彬、惠孟臣、李仲芳、陈鸣远、陈曼生等名家传世之作悉数刊出，共32件。每把壶居然以人喻之，如梁园遗老、萧山市隐、凌波仙子、独乐园丁、儒雅宗白、浴后妃子、红颜少年、铁石丈夫等。袁朴生感到十分新鲜。比如“断肠少妇壶”的文字描写：“泥色紫而微润，古奥可掬通体婉媚，如笑如愁，天然容色，宛似少妇在深闺。故号曰‘断肠少妇’。”让袁朴生不禁莞尔；另有一把朱泥壶名为“逍遥公子”，文字亦生动有趣：“泥色纯朱而光润如流，容止端雅，有萧然自得之意”。对茗壶的“形状”，奥兰田的文字也很独特：温润如君子者有之，豪迈如丈夫者有之，风流如词客、丽娴如佳人、葆光如隐士、潇洒如少年、短小如侏儒、朴讷如仁人、飘逸如仙子、廉洁如高士、脱尘如衲子者有之。

　　袁朴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华丽工整的文字来描摹紫砂壶，一时竟有些失语而面色凝重。作为一个手艺人，他读书不多，见识浅陋，那是藏不住拙的。这本不期而遇的小册子无疑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对眼前这位客人肃然起敬。半天他才匀过一口气，恭敬地问，这些壶全是先生搜集的吗？奥兰田不无骄傲地说，鄙人收得十余件，其他乃友人提供。袁君若喜欢拙著，在下当赠送一册，以求赐正。袁朴生喜出望外，连连称谢。一直在旁沉默的古子樱说，奥兰田君皇皇大著，历代名家几乎一网收尽，独独漏掉我家师傅，岂非百密一疏？袁朴生慌忙摆手，连称岂敢。奥兰田微微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鄙人此行目的，不仅为了与袁君相识，更是期盼袁君能够提供一件传世作品，入选拙著，也好青史留名。比如，袁君最近出品的梅樱急须，简直石破天惊，连东京的上流社会都轰动了，拙作若能收录这件作品，当增巨大荣光啊！

　　袁朴生的脚突然被古子樱踩了一下。抬头一看，古子樱正在使劲地朝他眨巴眼睛。心下一时懵懂。只好掩饰地起身给奥兰田斟酒。奥兰田看在眼里，却故意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只顾着一杯一杯地饮酒。古子樱说，按奥兰田君的意思，要是我师傅不给急须，他就不能进入您的大作了？奥兰田愣了一下，说，鄙人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袁朴生明白了。见古子樱正瞪着他，赶紧把书还给了奥兰田。古子樱干脆地说，不管奥兰田君是什么意思，梅樱急须可是国宝级的东西，除了天皇陛下，我们谁也无权拥有它！袁朴生心里一阵反感，当着奥兰田的面，却又不便发作。不知不觉地，这顿饭竟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了。

　　饭后，袁朴生有些责备地对古子樱说：奥兰田是有学问的人，你为何对他那么不客气？古子樱咄咄逼人地说，什么狗屁东西！在我眼里，那不过是一个江湖浪人罢了。居然他还想打梅樱急须的主意，真是胆大包天！袁朴生没好气地说：子樱你过分了！好歹人家写了那么一本奇书，花了多少心血啊。人家那才是真心给紫砂捧场呢，你不服气，写一本给我看看？就凭这，我单送他一把壶，也是应该的！古子樱急了，师傅！这可万万使不得！袁朴生知道击中他的要害了。白了他一眼，说，老子偏送，你奈我何？古子樱脸色涨得通红，说，求求师傅，就是打死我，也千万不要把急须送给别人！袁朴生教训道：没想到你骨子里如此尖刻，为人还是厚道些好！还有，以后你不要开口天皇、闭口国宝什么的了，袁某以为，紫砂壶无非一坨泥巴，何必说得那么玄乎？古子樱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突然他附在袁朴生耳边，诡异地说：梅樱急须已经惊动皇室了，过些日子皇室会派人来巡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