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酒店门,两边是一溜临街商铺,出售当地土特产,或手工小玩意,正对面是“西岭雪山”。来时正值盛夏,休闲桌椅随意摆放,木质本色,没铺台布,头顶巨大太阳伞,排成一排。游客三三两两,或星散独坐,偶尔眼神交流,多安安静静,不聊天,不说话,甚至姿势久坐不变。看装扮,多是度假客。人人静坐,无语无声,面对一座皑皑雪山,视线中间夹带草地与树木,树都巨大,松科植物,满眼满眼的绿。心神安定,暂时忘记上海的酷热溽闷。看一阵,喝一口,小桌上啤酒管够,本地特有,新鲜直送。友人说,此地素日人烟稀少,只有寒暑两季,游客渐渐增多,这种无言状态,彼此默默,陌生人相聚于此地,短暂的一家人,于小镇是难得的闹猛。此景难求。
酒店不远处有几户民居,三层小楼,错落别致。门前堆着十来个长方形木箱,该是专门定做的。走近看,木箱里种养各样蔬菜,青葱、莴苣、芜青,还有些我叫不出名目来。叶脉葱茏,翠碧可爱,莴苣叶肥厚巨大,芜青秀发四垂,看样子,主人种菜并非意在采收,任其肆意生长。倒给到此游玩的客人,一种意外收获。
我们晚餐吃得过饱,出门散步。入夜,酒店两边,前前后后,小镇本地居户家家门前悬挂大红灯笼。白天没注意,此刻发现灯笼形状彼此不一,有圆形,有圆柱形,还有八角形,友人说,灯笼均为村人自制,唯一统一是颜色,嫣嫣猩红,于墨墨漆黑之中,倒正契合。微风吹过,灯笼微微摇头。经过阡陌长巷,无车无人无声,一切静默,想起白天散坐在酒店窗前观景的游客。时间似乎静止。偶尔一户人家开了一扇小窗,电视机里有人影晃动,竟也声音极低极小,这是梦境里常有的沉寂背景。我的心底忽然莫名有些沉重。使劲回忆都市的嘈杂,耳膜习惯了的那种喧嚣。脚下石板小路,我的高跟鞋子“窠窠”作响,我与友人一路无语。有一只野猫窜出来,眼睛里淡淡绿光,它定一定,看着我们,画面沉静,而后微微一跃,小猫不见了踪影。我不觉长舒一口气,身体反而倏地轻松起来。
第二天太阳高悬时,我们去登山。游客登顶多乘“列车”直达。登顶时间缓缓,每到达一个高度,车厢厢体会调换颜色,绿皮、黄皮、红皮。眼前茫茫一个世界,厢体分外醒目,脚下白色峡谷,有滑雪者于绿黄红三色之间穿插飞过,像流星一闪,镜像迅疾,无法捕捉。登至最高峰,我看见两个人,即使全部武装,扛着高出人头的巨大滑雪板,我仍然一眼认出,这俩人住我们隔壁。他们昨天就在山脚下酒店的窗前,默默喝酒,发呆独坐,偶尔微笑。我目不转睛。他们在我眼前一跃腾起,像大鹏展翅,刷一下没了影踪。简直判若两人。
需要这宁静。上海难得找得到了。想起林则徐有联——“春气遂为诗人所觉,夜坐能使画理自深。”独处疗心,休整繁华都市人之疲惫。友人说,独钓寒江,独立寒秋,未必因了哪颗橘子,哪一条鱼。我笑笑。想起师傅说过,写作也是“守护孤独”。水流云在,月到风来,窗外犬吠鸡鸣,恍若云中世界,窗下蝉吟鹊噪,品咂静里乾坤。这是属于静止的美好。